“是110嗎?”一個稚嫩的聲音悄悄地問。
“是的,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110接線員的聲音。
“我們家闖進來一個蒙面的歹徒,快來救命。”稚嫩的聲音中夾雜着粗重的喘息。
“請問您的具體地址是?”
“超凡婚紗攝影主店。”
“是在城郊濱江大道東頭的超凡婚紗攝影嗎?”
“是的,快來救命!”稚嫩的聲音突然提高了音調。
“喂……喂……你還在聽嗎?你認識那個人嗎?”110接線員的聲音急促,電話那頭卻沉默不語。
“誰在喊救命?”突然出現了一個粗重的聲音,随後便是激烈的打鬥聲和呼救聲,很快,呼救聲變成了“哎喲哎喲”的呻吟聲。寂靜了一會兒,便是“砰砰”的踹門聲,緊接着,稚嫩的聲音發出了一聲慘叫,然後電話變成了忙音。
我默默地拿下耳塞,關上電腦,深深地吐了口氣。按照專案組的要求,所有專案組成員今晚都要仔細聽這段報警錄音,希望可以從錄音中發現一絲線索。
這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一個人在賓館房間中把這段錄音聽了十幾遍。關閉電腦後,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關了燈。這一天太累了,我感到全身酸痛,仿佛無力重新站立起來。燈一關,頓時耳邊又有聲音萦繞,時而是小孩的聲音,那凄慘的呼救聲經久不息,時而又變成那無助的呻吟,“哎喲哎喲”聲吵得我無法入眠。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重新坐起靠在床上,打開賓館的頂燈。
這是悲傷的一天,當我在殡儀館看到那麽多屍體慘不忍睹地排放着的時候,不禁感覺頭暈目眩。對死者的同情、對犯罪分子的憎惡不斷在我胸口湧動,我沒有在意路途勞頓,和大寶一起對命案現場進行了重新勘查,随即又會同雷影市公安局法醫,對6具屍體進行了系統解剖,連續工作了整整15個小時。工作結束,我們饑腸辘辘地跑到路邊攤兒扒了碗牛肉面後,回到賓館,按照專案組的要求,默默地聽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報警錄音。
不知道此時隔壁的大寶睡着了沒有,我此刻是睡意全無,現場和屍體的慘狀在腦海中輪番滾動,刺激着我最敏感的神經。專案組知道刑事技術工作量非常大,所以并沒有要求我們參加晚上的專案會,而是要求我們細緻工作以後,參與明晚的專案會。
案件的過程要從今天淩晨說起。
今天淩晨1點左右,雷影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突然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報警電話的内容就是這段報警錄音。接警後,110接線員立即通知了離現場最近的派出所。民警風馳電掣般向現場駛去,因爲是深夜,所以路上車輛不多,民警5分鍾後便趕到了位于新城開發區邊緣的案發現場,發現3間門面的卷閘門緊鎖,二樓的一間房間開着燈。民警呼喊無應後,緊急用撬棍撬開了卷閘門進入現場。在巡視一樓發現空空如也後,他們上了樓,在樓梯口發現了一名男性倒伏在地上,二樓走廊布滿血迹。民警一邊迅速撥打120,一邊查驗二樓開着門的兩間卧室,發現這兩間卧室内各躺着一個人。雖然這3人的體溫仍在,但在120趕來之前,民警确證這3人都已氣絕。
鑒于死者死前報警電話中的打鬥聲,專案組認爲犯罪分子不可能跑遠,于是立即布下了天羅地網,組織百餘名值班民警和武警立即趕赴現場,對周邊進行搜索,設置關卡對過往車輛進行查驗,盼望可以發現身上黏附大量血迹的犯罪嫌疑人。可惜經過一夜的盤查,并未發現任何嫌疑人。
另一方面,刑事技術部門全員出動,對現場進行了勘驗。因爲現場到處都是血迹和打鬥痕迹,現場勘查工作進行得十分艱難。但是當現場勘查員逐一撬開二樓從外面鎖住的其他各個房間後,發現在最東頭的房間内,居然還有3具屍體。
我接到指令,是在今晨4點。師父打來電話,簡要地介紹了案情,強調了案情的重大程度、惡劣程度,要求我馬上到廳裏集結。于是我叫上了大寶,随同由梁處長率隊的由刑事技術處、刑警總隊10餘名民警組成的省廳支援組共赴雷影市。
雷影市是距離省城最遠的地級市,全程走高速公路,就算超速行駛也至少需要4個多小時。我和大寶在這4個多小時裏,都靠在車裏呼呼大睡,爲接下來的辛苦工作積攢力氣,直到上午9點整,我們被駕駛員喊醒,才發現已經到達了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位于很偏遠的雷影市城郊,居民不多,圍觀群衆也不太多。現場被警戒帶封鎖,警戒帶周圍停了30餘輛警車,負責外圍警戒、搜索的警察也有百餘人之多。這樣的陣勢我還是第一次碰見,頓時開始心裏打鼓,對自己沒了信心。我工作時間剛滿6年,就派我主持如此重大案件的法醫工作,實在讓我忐忑。後來才知道,其實這是師父趕鴨子上架,逼我成爲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法醫技術工作者。
專案組在現場旁邊搭建了一個簡易棚,爲專案指揮部遮擋初秋時節依舊酷熱的陽光。
我們10多個人到達專案指揮部後,立即各就各位,随同對口部門的聯系人開始初步了解案情。
雷影市的法醫負責人汪海楊是我的大師兄,這是一個沉着穩健的40歲男人,他10多年來刻苦鑽研,與雷影市刑警部門緊密配合,成就了雷影市連續4年命案偵破率100%的成績。
汪法醫和我簡單寒暄之後,開始介紹現場情況。
“這是老房子了,很多年前就建成了。”汪法醫說,“房子是死者張一年家的祖宅,張一年從8年前開始率全家做婚紗攝影的生意,其實也不是專業的婚紗攝影,但是他們價格低廉,還是吸引了很多工薪階層和城郊農民的青睐。”
“這個地方還真是偏得很。”我插話道。
“看起來偏僻其實也不偏僻。”汪法醫說,“這裏因爲城鄉一體化,逐漸開發起來。但是這座住宅的周圍建築還正在規劃中,離這座住宅最近的村落其實就在西邊500米外。”
我順着汪法醫的手指望去,果真看見大約1裏外有袅袅炊煙。
“但這塊地是正在開發中的地盤,所以這個孤零零的建築成了危險之地。晚上這邊确實黑燈瞎火,容易被犯罪分子看中。”汪法醫說,“這些年,張家一點一點做大,在城裏開了兩家分店。但這邊還是作爲他們的主店,是他們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晚上他們也都會住在這裏。”
“這個店有不少員工吧?”我問。
“除了聘請的攝影師和技術工作人員,”汪法醫說,“還有很多調配運輸婚紗、攝影器械和其他物品的臨時工,算是養活了不少人。”
“死了6個?”我訝異地問。
“嗯,死了6個。”汪法醫說,“經過親屬的辨認,死者是張一年夫婦及他們的一雙兒女,還有張一年的父母。”
“什麽?是一家人?張氏一家被滅門了?”我驚得跳了起來。
汪法醫默默地點了點頭。我一股熱血湧上心頭,發誓一定要把那個兇手揪出來槍斃,這個雜種,居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我們先看看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吧。”汪法醫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從憤怒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房子位于新建通車的濱江大道北側,一樓門面通往路邊。”汪法醫說,“房子是兩層結構。一樓南側是3個大卷閘門,内側是攝影棚和辦公室,北側沒有門,隻有窗戶。一樓辦公室旁,有一樓梯通往二樓,二樓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走廊,走廊連通了6個房間的房門。”
我一邊聽着汪法醫的介紹,一邊随汪法醫繞到房後。房子的背側果真隻有6扇窗戶,窗戶上全部裝上了防盜窗。顯而易見的是,一扇防盜窗的栅欄被人用鋸子鋸掉了兩根,裏面的推拉式窗戶也是開着的,窗簾被風吹得飄起來。
“這個是新鮮的鋸痕嗎?”我指着那兩根被鋸斷的栅欄。
汪法醫點了點頭,說:“現在痕迹檢驗部門已經确定兇手是從這裏出入的,但是沒有發現可以認定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證,兇手應該戴手套了,是有備而來。”
我又跟着汪法醫繞着房子走了兩圈,沒有發現什麽新的線索,于是我說:
“不如,我們抓緊時間,進中心現場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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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汪法醫穿好現場勘查裝備,小心翼翼地走進中心現場。現場的一扇卷閘門已經被民警撬開了,我們從被掀起的卷閘門走進現場一樓,發現現場一樓是個大廳,大廳裏擺放了各種婚紗和各種用于婚紗攝影的器械與背景。大廳的東頭用鋼化玻璃隔開一間小屋,玻璃門上挂着一個“财務室”的牌子。
我走到财務室的門口,拉了一下玻璃門。玻璃門沒有鎖閉,我和汪法醫一起走進去。
“财務室裏有情況嗎?”我問。
“經過勘查,犯罪分子并沒有進入财務室。”汪法醫說。
“這個保險櫃也沒有被侵入的痕迹?”我注意到财務室的牆角有一個保險櫃,于是指着說,“如果是搶劫殺人,犯罪分子又是從一樓進入的,那麽他應該先在這個沒有人住的财務室裏找一找财物,對吧?”
汪法醫點了點頭,說:“不僅如此,經過對二樓的勘查,發現主卧室的櫃子、死者的衣服裏共有現金7萬元,而且都放在比較容易發現的地方,隻要兇手簡單翻找,就能發現。”
“所以,現在認爲是尋仇殺人,對嗎?”我問。
“是的。”汪法醫說,“如果是搶劫,沒必要殺這麽多人,連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現在專案組的全部力量都在尋找死者生前的矛盾關系。”
我點了點頭,簡單看了一下整潔的财務室,拍了拍手,說:“走,師兄,上樓看看。”
其實走在樓道中,我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樓梯上轉過一個彎,上到二樓,發現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
上到樓梯的盡頭,就看見一具30多歲的男屍隻穿着三角褲衩側卧在走廊上,身下一片血泊。這具男屍經确認是這家婚紗攝影店的主人張一年。屍體的後面房門大開,走廊上的血迹非常淩亂,一直延伸到屋内。
“你看,搏鬥痕迹非常明顯。”汪法醫指着地面上淩亂的拖擦型血迹說。
我蹲下身來,簡單看了看男死者的屍體。屍體皮膚上基本都沾染了血迹,死者完全成了一個血人,到底身上有多少處創口看不清楚。但是,屍體身上的血迹形态引起了我的注意。死者的大腿外側有十餘條流注狀的血迹,血迹的流注方向是從大腿的前側面流向後側面,流注的血迹已經幹涸,在皮膚上形成了血痂。雖然還有其他擦蹭、接觸狀的血迹在這十幾條流注狀血迹的上面覆蓋,但是流注狀血迹的方向還是清晰可見。死者大腿後側和小腿後側皮膚完全被血迹覆蓋,淡淡的血迹蓋滿了大部分皮膚,呈現出一種淺血的狀态。
總覺得這樣的血迹形态有些不正常,但是我又理不清思路。我沒有繼續思考下去,挑沒有血迹的地面一步一跨地“蹦”進了主卧室。主卧室非常大,衣櫃、大床、茶幾、沙發、電視機和組合櫃一應俱全,還顯得非常寬敞。主卧室的地面也有很多搏鬥形成的淩亂血迹,胡亂地塗在地面。主卧室的床邊靠着一具年輕的半裸女屍,女死者經确認是男主人張一年的妻子鄭倩。鄭倩同樣也隻穿了一條三角褲衩,雙手緊抓着一條毛巾被,蓋在自己的胸前。毛巾被已經被血迹完全浸染了,同樣也無法看清創口的位置。鄭倩的頭仰在床上,微張着嘴巴,瞪着圓溜溜的雙眼。
“不會有性侵害吧?”我皺起了眉頭,工作這麽久,我最怕看見的就是強奸案件,總會有一股怒火憋在心裏。
“應該沒有。”汪法醫說,“現場發現了一枚避孕套,而且死者的衣物都整齊地放在枕頭下面,我們分析是這小夫妻倆剛過完夫妻生活,所以沒有穿上衣。避孕套已經拿去檢驗了,以備進一步确認。”
我環視了主卧室一圈,突然,一片血迹引起我的注意。這是一大片滴落狀血迹,就在鄭倩死亡的床邊。滴落狀血迹散布的範圍直徑大概有1米左右,是垂直滴落的血迹形态,每一滴都很濃,我粗略數了數,大概有50多滴。
“師兄你看這個血迹,是什麽情況?”滿心的疑惑,讓我忍不住發問。總覺得這樣的尋仇現場有些蹊跷,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于是想問汪法醫是否有同感。
汪法醫點了點頭,說:“開始我也看到了,但是我也說不出這麽多滴落狀的血迹究竟是怎麽形成的,等DNA結果出來了再說吧。”
“現場的血迹都提取了嗎?”
“是的,你們在路上的這四五個小時,我們提取了200多份現場血樣。省廳統一協調過了,周邊幾個市公安局DNA實驗室全力配合,幫助檢驗。估計明天一早就能全部有結果。”
我點了點頭,說:“看看其他現場吧。”
我跟随汪法醫又重新回到了充滿血腥味的走廊,站在張一年屍體的旁邊。
汪法醫指着周圍的幾個房間說:“我們剛才看見的主卧室西側還有兩間卧室,門都是從外面鎖上的,進去看了,都是堆放雜物的,沒有異常。主卧室的東側有3間卧室,緊靠主卧室的是一個小房間,平時是張一年的兒子張朋住的地方,張朋死在這間房内。張朋的房間再往東是一間小房間,裏面隻有馬桶和淋浴,看來是簡易的衛生間,經過勘查沒有發現異常。最東頭的那間也是個卧室,平時是張一年的父母張解放、戴林住的,裏面有3具屍體,分别是老夫婦兩人和一個1歲多的女孩。這個小女孩是張一年的女兒,還沒有取名字,看來是老夫婦帶着小女孩睡覺的時候被害的。張朋房間的門是開着的,東卧室的門卻是從外面鎖閉的。”
“犯罪分子殺了老夫婦和小女孩以後,出門的時候鎖了門,對吧。”
我問。
汪法醫點點頭。
“這個行爲很反常。”我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找不到頭緒,于是跨進了張朋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