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要了。”師父說,“這個案子已經手到擒來,沒有什麽挑戰性了。下面就該由我們去專案組和偵查單位交流一下,難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負責照相的技術人員被我們說得一頭霧水,問道:“等等,爲什麽你們能确定這是一起盜竊案件?”
“靠的是經驗,”胡科長說,“既然我們推斷出兇手肯定攜帶了起子,那麽就能肯定兇手的目的是盜竊。你想想,哪有尋仇殺人的還帶個起子?盜竊犯慣用的工具是起子,而菜刀反而是輔助防身的工具了。”
我沒有仔細聽胡科長的解釋,倒是埋頭苦苦思考師父說“手到擒來”的意思。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是一頭霧水,哪裏有什麽“手到擒來”的迹象呢?于是我忍不住問道:“通過我們之前的分析,犯罪分子很有可能是在現場附近的村落居住。但是您說了指紋比對難度很大,那麽哪裏來的手到擒來呢?”
“等會兒揭曉答案吧。”師父說,“目前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斷,要和偵查組碰頭後才可決斷。”
我沒有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默默地和師父一起,穿過夜色,走進省城市公安局專案組的大會議室。
“之前我們說了要徹查現場附近那個村口有灰燼的村子。”師父開門見山,“現在調查的情況怎麽樣?”
“隻有一下午的時間,太緊張了。”主辦偵查員說,“這個村子裏的人員名單梳理出來了,現在正在核查案發時間段附近仍在村裏居住的人,等這一輪核查結束後,才能逐一摸排可能具有作案時間的人。這個村子位于城鄉結合部,人口流動也非常頻繁,人太多太雜,不太容易查清楚。”
“目前對死者的矛盾關系排查也陷入僵局。”另一組主辦偵查員說,“這兩個人專心經營苗圃,接觸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目前正在逐個兒調查。通過下午的調查情況,反映這夫婦倆爲人忠厚,不與人發生矛盾。”
師父低頭想了想,慢慢地說道:“村裏是不是有戶人家有個精神病兒子?”
會場一片寂靜,突然,轄區派出所的所長說道:“沒有精神病,但是有一家的兒子是間歇性精神障礙。父親叫汪會。”
師父點了點頭,說:“那麽,這個汪會的兒子是不是身材矮小?”
派出所所長說:“是的。”
師父繼續問道:“這一家是不是很窮?”
主辦偵查員插話道:“今天我去了,家裏窮困潦倒,除了破床破桌子破電視什麽的,什麽都沒有,連冰箱、空調這樣的電器都沒有。家裏有個兒子,10歲時得了腦膜炎,沒有及時醫治,現在處于時而智障、時而狂躁的狀态。”
師父看着主辦偵查員說:“汪會是不是說案發那天他孩子一直在家?”
“那倒沒有。”偵查員說,“不過他倒是一直強調他的兒子從來不出門,都是憋在家裏吃了睡睡了吃。不過,這些情況,您是怎麽知道的?”
“是屍體告訴我的。”師父笑着說了一句陰森恐怖的話,“現在我來分析給你們聽。”
師父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道:“先說主要的,我們要從屍體身上奇怪的刀傷說起。第一,兩名死者的頭面部和頸部都被砍了幾十刀。這樣的情況見于兩類案件,一是深仇大恨、洩憤毀容,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二,女死者的衣服被解開,乳房和肚臍周圍有多處起子形成的刺創,但是經屍檢确認死者并沒有遭受性侵害,這樣的情況也見于兩種案件,一是性變态殺人,二是精神病殺人。第三,現場發現了DVD機被剪斷的線頭,又确定本案是盜竊案件,什麽人盜竊就是爲了偷DVD和手機而不翻動現場、不拿女死者的金手鏈?隻有一種解釋,兇手沒見過DVD機,連拔線頭都不知道,要用刀割斷線頭,而且兇手沒見過手機或者認爲手機很值錢。這樣的人,隻能是智障或者精神病。結合三方面問題,隻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出這樣的現場。”
我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間歇性精神障礙,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爲什麽整個作案現場有時讓人感覺兇手有反偵查意識,有時又像沒有反偵查意識,甚至作案時帶個梯子這樣不能讓人理解的行爲都可以做得出來。這是因爲他的行爲沒有清晰的思維去維系,時而清晰時而糊塗,所以整個案發現場都讓人費解。”
師父接着說:“我之所以分析這個人家裏很貧窮,是因爲即便兇手有精神障礙,如若生活條件一般也都應該能認識什麽是DVD機,這個時代,連DVD機都不知道是什麽的,他的家裏可想而知有多窮。”
我又插話道:“是啊,分析身材矮小是因爲現場二樓的窗戶狹小,能鑽進去的人,自然身材矮小。”
胡科長在一旁補充道:“嗯,聽你這樣一說,所有的疑點幾乎都可以解釋了。之前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男性死者沒有經過任何掙紮就被打死在床上,甚至連抵抗的動作都沒有,這非常奇怪。因爲盜竊殺人,通常都是進屋翻動東西驚醒受害人後,不得已而殺人。而本案中,兇手幾乎是進了卧室就殺人,這非常不好理解。”
師父接話道:“很簡單,我覺得這個兇手應該了解柏長青一家的習慣。受害者通常是周五回家,周一才回來,而恰巧案發當天是25号,周五。很有可能是兇手以爲柏長青回了城,于是晚上來盜竊。哪知周方腳踝受傷,恰巧這天晚上他們沒有回城。兇手進入卧室後,對于卧室内有人大爲驚訝,但是因爲受害人此時并沒有醒來,如若是正常人可能會逃離或者繼續悄悄盜竊。但如果兇手是精神障礙患者,這種程度的受驚,會嚴重刺激他的精神狀況,很有可能就誘發了狂躁症。所以,這樣的思維其實都是不正常的。”
大家都在似信非信地點頭。
師父接着說:“進一步考慮,兇手是精神障礙,殺人後引發了他的狂躁症,雖然可能在作案後用挂鎖鎖閉現場大門,但不太可能想到焚燒血衣、銷毀證據。那麽,如果他們村口的焚燒灰燼确定是血衣的話,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幫忙銷毀證據,既然證據都銷毀了,他自然會極力隐瞞他兒子是有作案時間的。”
就在這時,DNA檢驗室的技術人員走進會議室,低聲和張局長耳語了幾句。
張局長說:“灰燼裏發現的衣服碎片,檢出死者血迹。”
“那就抓人吧。”師父和張局長說道。
張局長顯得有些迷糊,說:“我們還沒有直接指向他的證據,嫌疑人又是精神障礙,貿然抓人,可靠嗎?”
“相信我,屍體不會說謊。”師父說,“屍體上奇怪的刀傷,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局長想了想,一聲令下,3輛警車駛出了公安局大門。
師父、胡科長和我在專案組會議室裏靜靜地等待着回音。
1個小時以後,張局長的手機突然響起,電話的聲音很響:“張局長,是他幹的,他家的床底下發現了割斷電線的DVD機和兩部手機!另外還有一把鑰匙,懷疑是死者家大門挂鎖的鑰匙。”
“好吧,把嫌疑人和汪會一起抓回來。”張局長說,“這個汪會涉嫌包庇。”
夜還未深,專案組就得到了好消息。汪會在證據面前很快低下了頭。原來26日早晨,汪會發現自己家的梯子橫着放在院子裏,頓時有了不祥之兆。待他跑到兒子的房間時,發現兒子滿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汪會也不知道兒子幹了什麽事,隻覺得不好,于是把兒子身上的血衣和床單、被褥悄悄地拿到村口焚燒。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兒子盜竊來的DVD機、手機和鑰匙放在床下,留下了緻命的證據。
對汪會之子的審訊難度很大,他贅述了很多不相幹的問題,但是提到男死者的時候,他咬着牙,眼露兇光地說:“殺!殺!”而提到女死者的時候,他卻隻會流着口水說:“奶子,奶子。”
“從這個嫌疑人的陳述碎片中,已經明确反映出了他的作案過程。”師父說,“既然汪會承認血衣是他兒子身上穿的,血衣上又有死者的血迹,那麽這就是直接證據。”
“不僅如此。”胡科長說,“剛從痕檢部門得到消息,汪會承認燒毀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我們已經從他交代的地方買到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鞋底花紋和現場一緻。現場提取的兩枚指紋,也都和嫌疑人對上了。這是鐵案。”
“鐵案又能如何?”我郁郁寡歡,“精神病殺人,不負刑事責任。可憐了這一對苦命的夫婦,那麽年輕就枉死了。”
“是啊。”師父也受到了我情緒的影響,“住在偏遠地區,本身就有風險,夜間關緊門窗太重要了,如果他們二樓的窗戶也扣緊,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僅僅是百密一疏,疏忽了一扇窗戶,卻釀成慘案,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