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痕檢員扶起仍在抽泣的女警,說,“這裏沒有任何足迹,犯罪分子的進出口在哪裏呢?如果站在池塘的岸上,扔不了這麽遠啊。”
我直起腰環視了一周,指着頭頂上,說:“那就隻可能是‘天外飛屍’了,肯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痕檢員擡頭看去,看見我們頭頂上橫跨着一條高速高架,說:“對,也隻有可能是從那上面抛下來的了。”
“如果是從高速高架上抛下來的,那麽剩餘的屍塊很有可能仍有不少在附近。”我說,“高速公路上停車很危險,下車抛屍更需要冒着被高速公路上其他車輛裏的人發現的危險。所以兇手如果選擇在高速公路停車抛屍,通常會在沒有車經過的時候,伺機下車把屍塊全部抛完。”
“嗯,這裏有很多雜草,我們多叫幾個人來找找吧。”痕檢員向池塘邊揮手,示意塘邊的民警都下來幫忙尋找。
很快,由10多名民警組成的搜索隊伍都下到塘底,開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不出意料,搜索隊一共又發現了7個塑料袋,分别裝着雙上肢、雙大腿、雙小腿加腳掌,以及軀幹。
看來裹屍袋裏的人體組織已經可以拼接成一個完整的屍體了,我宣布搜索結束,将屍塊運到了岸上。
我走上池塘的岸邊,跺着腳,把鞋底的泥巴蹭掉。黃支隊長走過來問:
“烏鴉,屍體找全了?”
對于黃支隊的這個稱呼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說:“找全了,年輕女性,抛屍地點應該是高架橋上,現在你恐怕得派痕檢員去高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痕迹。”
“怎麽肯定是在高架上?”黃支隊看了看很高的高架,又看了看池塘的周圍,不放心地問。
“第一,池塘裏除了我們現場勘查員留下的足迹,再沒發現其他足迹,如果兇手不下池塘,站在岸邊根本不可能抛到那麽遠。”我說,“第二,每個塑料袋的下方都有很深的凹坑,說明塑料袋墜落下來具有一定的動能,如果是站在池塘岸邊抛,首先凹坑的方向不應該是垂直的,而且不可能形成那麽深的凹坑。如果在橋上扔,就有可能。”
黃支隊點了點頭,說:“烏鴉,其實我不怕碎屍案,碎屍案不難偵破。不過這個案子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因爲在高速上抛屍,很有可能不是我們本地的,甚至不是我們本省的,屍源不好找了。”
我點了點頭,碎屍案的屍源尋找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是外省的失蹤人口,恐怕就沒那麽容易找得到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内查找到屍源,就要看法醫能不能盡自己所能爲偵查提供一些線索、縮小查找的範圍了。所以我們沒有多說什麽,一路呼嘯着把9個塑料袋拉去殡儀館,立即開始屍體檢驗工作。
3
雲泰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我們已經将9袋屍塊拼接成了一具完整的屍體,看上去是個容貌姣好的女性。
我們反複查看每一塊屍塊的形态,并沒有發現開放性損傷。
“看來可以排除機械性損傷死亡。”參與本案屍體檢驗的高法醫一邊清洗掉手套上的血迹,一邊說,“沒有開放性損傷。”
“但是,你沒有發現屍體的屍斑很淺淡嗎?”我說。
屍斑是在人體死亡後2小時左右,由于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因重力作用,沿血管網向下墜積,高位血管空虛、低位血管充血,透過皮膚呈現出的暗紅色、暗紫紅色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雲霧狀、條塊狀,最後逐漸形成片狀。一般屍斑淺淡多見于嚴重失血或者溺死的屍體上。
“看來死者在死後不久就被肢解了。”黃支隊插話說。
“是的,既然死者不是死于失血性休克,那麽因爲死後被肢解而大量失血,屍斑也可以是幾乎不可見的。”我補充了一句,“殺完人能夠迅速完成屍體肢解的動作,說明兇手肢解屍體的工具應該是随手可以找到的。”
我拿起血腥味濃重的死者的頭顱,看着食管、氣管的斷段和暴露的頸椎骨渣,突然感覺到一絲惡心。我擡起胳膊揉了揉鼻子,仔細看了看屍體頭顱和軀體的斷裂面。
“頸部肌肉全部被血液浸染了。”我說,“難以從皮膚和肌肉有無出血判斷死者的頸部是否被掐壓。”
“可是死者的窒息征象是很明顯的。”高法醫說,“口唇和牙齒完好,可以排除捂壓口鼻腔導緻的機械性窒息。”
我沒有說話,慢慢地沿着死者頸部的斷段切開頸部皮膚,暴露出死者的氣管。先檢查了死者的舌骨和甲狀軟骨,都沒有發現骨折。我搖了搖頭,說:
“頸部不像是遭受過暴力作用。”人體的舌骨和甲狀軟骨很脆,如果頸部受壓可以緻死的話,經常可以發現舌骨或者甲狀軟骨的骨折。這兩處的骨折也會成爲法醫推斷機械性窒息緻死的一種依據。
“既然不是掐頸,不是捂嘴,那怎麽導緻窒息的呢?”我很疑惑,“難道是溺死?”
帶着問題,我小心地切開了死者的氣管。
雖然有血液倒流進入死者的氣管,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見死者的氣管壁黏附有氣泡,而且氣管壁嚴重充血。
“難道真是溺死?”我用止血鉗指着氣管壁說。溺死的屍體如果不是氣管内完全灌滿了水,那麽因爲在水中劇烈地嗆咳,經常會在氣管内發現氣泡。同時,因爲嗆咳,死者的氣管壁會有明顯的充血征象。
“怎麽會是溺死?既然是溺死,兇手爲什麽要碎屍?難道打撈上屍體以後在野外碎屍?這個太少見了吧。”黃支隊說,“會不會是血液流進氣管後,因爲屍塊的搖晃而産生的氣泡?”
“這個也有可能,那就要看……等等!”我看見高法醫正在從死者腹腔裏拉出胃,大喊道。
“如果是溺死,胃内肯定有溺液。”我接着說。
高法醫吓了一跳,随後看了看軀幹部的斷段和已經截斷了的腸,說:“這個恐怕看不出來吧。胃上的食管斷了,胃下的十二指腸附近也被截斷了,有水也流完了。”
我點點頭,覺得高法醫說得有道理:“不管怎麽樣,仔細一點兒吧,用幹淨的工具打開胃看看,不要擠壓。”
當我們小心翼翼地打開死者的胃,驚喜地發現胃真的是充盈的,除了水,什麽也沒有。
“嚯嚯,當真有水,奇了怪了。”高法醫說。
“可能是因爲上端食管保存得比較長,屍塊的體位也沒有太大改變,所以沒有反流。溺液剛剛進胃,死者就死了,胃的幽門閉鎖,所以即便十二指腸下方被截斷,胃内容物也沒有過多流失。”我一邊說一邊用幹淨的舀勺把胃内的水舀進一個幹淨的玻璃瓶,“你們看,胃内的水還是顯得比較清澈的,雖然有血液灌流進來,但是并沒有發現泥沙、水草之類的東西。所以我覺得她嗆的水應該是幹淨的水,不是小湖池塘之類的地方,送去做矽藻實驗吧,就能确定了。”
“看來是在室内被溺水的。”黃支隊說。我們都注意到了黃支隊用的是“被溺水”這個詞。黃支隊接着說:“把死者的頭發剃幹淨,如果她是頭部被人摁在水裏溺死的,那麽她的損傷當然不在頸部,而應該在腦後。”
聽到黃支隊的想法,我非常高興。這确實是很有道理的推斷,頸部的肌肉被血液浸染,但是頭皮質密,其下的損傷不會被血液破壞掉。如果在腦後發現有皮下出血,那麽就更加印證了死者是被人摁入水中嗆水身亡的推斷了。
不出所料,死者腦後左右各見一處皮下出血,看形态,應該是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腦後形成的痕迹。
在高法醫發現死者腦後皮下出血的同時,我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了屍體軟組織和骨質的斷段。
“死亡過程已經清楚了。”我說,“分屍工具看來也不難分析了。”
高法醫和黃支隊探過頭看了看我手上拿着的放大鏡照的地方。黃支隊說:
“嗯,手法拙劣,看來對人體組織不太熟悉。”
高法醫也笑了笑,說:“是啊,專找緻密的肌腱處下刀,不會找關節,刀子還不鋒利。”
黃支隊又仔細看了看斷段,說:“軟組織是用刀子割開的,但骨頭不是,是用電鋸鋸的。”
我點了點頭,對黃支隊的分析表示認可:“是啊,骨質斷段呈階梯狀,而且階梯間隙整齊,不是手工鋸,是電鋸。”
“嗯,有電鋸的人還真不多,你們家有電鋸嗎?”黃支隊若有所思地說,擡起頭問我們。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說:“剛才說了,兇手應該很容易找到肢解屍體的工具,那麽說明兇手家裏應該有電鋸。”
“其實我不太擔心發碎屍案。”站在一旁的黃支隊看我們已經确定了死者被殺死的過程、明确了分屍工具,突然充滿自信地說,“如果咱們能夠再縮小屍源的尋找範圍,偵查員就一定有信心破獲。”
我知道死因查得再清楚,也難以對偵破案件發揮作用,但是查找屍源在碎屍案件中發揮着重要作用,隻可惜眼前的這名死者确實太普通了。所謂的普通,是指我們在屍體上并沒有發現任何能證明她身份的特征。
“沒有特征,我們也得把基本特征總結出來。”沒能發現重要的能夠個體識别的特征,我也很沮喪。
這起碎屍案件,因爲屍塊全部找全了,性别、身高、體重自然不是問題,因爲恥骨聯合也在,年齡的推斷也會很容易。
我拿起手鋸鋸下了死者的恥骨聯合,走到水池旁,慢慢地分離恥骨聯合上的軟組織。
“奇怪了。”在檢查死者腹腔髒器的高法醫說,“死者的膀胱内有冰碴兒。”
我連忙走過去看,果真,從切開的膀胱内,高法醫用止血鉗鉗出了幾塊小冰碴兒。
“最近附近地區雖已入冬,但是普遍溫度在5℃左右,膀胱内的尿液怎麽會結冰呢?”高法醫說。
“難道是屍體在冰箱内保存過?”我說,“既然剛才分析了死者死後2小時之内就被肢解,說明死者被肢解後放進了冰箱冷凍?”
我拿起死者的上臂和下肢,檢查着指關節的活動度:“屍僵完全緩解了。死者已經死亡2天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