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的雙手腕隐約有些顔色的改變,我和桂法醫小心地切開皮膚,發現皮下都是出血。
“手腕部的皮下出血,表皮沒有擦挫傷,這是别人抓握她的手腕形成的,是約束傷。”桂法醫自言自語。
“控制雙手、掐脖子,卻不捂壓嘴。”我說,“要麽就是死者沒有叫喊,要麽就是他們是在一個喊破喉嚨也沒有用的地方,兇手不怕她喊。”對于我這個較深一步的推斷,桂法醫點點頭表示了認可。
“看來多半又是強奸殺人哦。”桂法醫開始憑借他的經驗猜測了。
“檢查一下會陰部吧。”當我準備用紗布給死者進行陰道擦拭物提取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死者的會陰部黏附着血迹。
“啊!”我驚呼了一聲,想到了前不久案件中那把插在死者會陰部的匕首。
師父聞聲走進解剖室:“怎麽?有發現?”
“會陰部有血!”我說。
師父搖了搖頭:“女人有例假,别告訴我你不知道。”說完又走出了解剖室。負責攝像的女刑警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我也爲我的大驚小怪而羞愧不已。
清洗了死者的會陰部,我意外地發現,死者的處女膜完整,會陰部沒有損傷。
“桂師兄,你猜錯了,不是強奸。”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死者生前沒有遭到性侵害,我感覺自己的心裏稍稍平靜了一點兒。我知道這就是憐花惜玉的心理在作祟,一直以來,我最看不得強奸案件,有時參加審訊強奸犯,都忍不住上去踢上兩腳,然後會立即被偵查員拉開說:“不能打不能打,有一點兒傷都會說是刑訊逼供。”
桂法醫仿佛陷入了困境,說:“不是性侵害,不是侵财,又難以用仇殺來解釋。誰閑着沒事殺害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學生呢?”
“看來案件性質,隻有和偵查員碰頭以後再考慮了。”我說,“開始吧?”
雖然屍檢工作已經開始了一會兒,但是我們通常會用“開始吧”這樣的詞語表達開始進行系統解剖檢驗的意思。
屍檢工作進行得很快,一來我和桂法醫都是輕車熟路,二來屍體上沒有損傷,需要測量、拍照、局部解剖的地方少,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對于死者頸部我們仔細地進行了解剖檢驗,逐層分離肌肉,發現深層肌肉有明顯的出血反應,相應的舌骨也骨折了。之前推測得不錯,死者死于扼壓頸部導緻的機械性窒息。
我脫下了戴在外層的沾滿血迹的手套,走到解剖室外。師父仍在一點一點地檢查着死者的衣物,衣物的旁邊整整齊齊地放着一些物件,有鑰匙、零錢、發繩什麽的。我走到師父旁邊說:“師父看這麽仔細啊,這麽久都沒看完?”
師父點點頭,說:“屍檢結束了?現在挺熟練嘛。有什麽發現嗎?”
“挺簡單,所以快。有兩個發現,一是死者死于扼壓頸部導緻的機械性窒息,二是排除強奸殺人的案件性質。”
“排除強奸?”師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我說,“什麽依據?”
“依據充分。處女膜完整,會陰部無損傷。”我信心滿滿。
“那你徹底錯了,這就是一起強奸殺人的案件。”師父笑了一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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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的這句話像是給了我悶頭一棍。兩個多小時辛苦的屍檢,就得出兩個結論,結果還“徹底錯了”一個,這實在是太傷自尊了。我暈乎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不會啊,處女膜确實是完整的,那您有什麽依據肯定是強奸殺人?”
“首先要糾正你的錯誤。”師父說,“沒有發生性行爲,不代表殺人兇手的目的不是性侵害。這是邏輯性問題。”
我想了想,發現自己确實犯了一個邏輯上的錯誤。案件性質的推斷是從現場、屍體的種種細微痕迹分析兇手的動作,發現兇手作案的目的,而不是看屍體的被侵害結果來倒推兇手的目的。我忽視了“未遂”這個概念。
“沒有實施性行爲的原因很多。”師父接着數落我,“兇手性功能障礙可以吧?準備強奸的時候發現馬小蘭已經被掐死了就停止了強奸可以吧?最關鍵的一點,你剛才也注意到了,馬小蘭貌似剛剛來了例假。”師父拿起死者的内褲,裆部果真有些許血迹。
“我知道錯了。”我嘿嘿笑了一下,說,“師父發現關鍵痕迹了?”
“不是關鍵痕迹,是可以确定案件性質的依據。”師父指了指檢驗台一旁整齊擺放着的物件。
“這些零錢、鑰匙能說明什麽?”我對師父的推斷充滿好奇。
“别插嘴,我不是說随身物品。”師父用止血鉗指了指幾段綠色的物體,說,“這些是在死者外褲的内面發現的,黏附在外褲褲腿内側。”
我用止血鉗鉗起其中一段,看了看,說:“這應該是植物的莖,還有葉子。”
“是的,說明什麽?”師父問道。
“我知道了,師父是說,褲子裏面出現了不該有的東西,說明死者是被脫去了褲子。死者被殺死後,兇手又爲屍體穿上了褲子。所以外界的樹枝樹葉黏附到了褲子的内側面,對吧?”
師父點點頭:“反應還挺快,就是這麽回事兒。”
我搖了搖頭:“我覺得牽強了一些。”
聽到我突然的反對意見,師父有些驚愕:“牽強?”
“是的。”我說,“屍體被水流沖擊了這麽遠,如果是水中的物體被水流沖擊,從死者的褲筒内鑽進了外褲的内側面,不也可以嗎?”
師父笑着點了點頭:“非常好,能想到這個問題很不容易。”
“不過我看了這些植物莖、葉的斷裂面,很新鮮,挺像是折斷以後立即就黏附到了褲筒内側。”我說,“不過不能排除水裏就有新鮮折斷的植物葉子啊。”
“非常好,進步很快。”師父笑着說,“開始我也考慮了這個問題。不過當我看到這個以後,就堅定了信心。”
師父用止血鉗鉗起了幾片黃黑相間的片狀物體。
我湊上前去,聞了聞,說:“花瓣!油菜花瓣!”
“是的,沾了泥巴的油菜花瓣。像你剛才說的一樣,這些油菜花瓣也是新鮮搓裂的。”師父說,“不過,它們不是在外褲内側發現的,是在死者的三角内褲内發現的。”
“哦。”我笑着點了點頭,“有異物被水沖進褲筒的可能,但是這些花瓣不可能被水流沖進三個邊都是松緊帶的三角内褲裏面。”
“所以,可以斷定,兇手是脫下了死者的内褲,發現死者來了例假,或者是發現死者已經死亡,于是沒有實施性行爲。爲了隐藏他強奸的目的,他又爲死者穿上了衣褲,然後将死者扔進了河裏。”師父信心滿滿地說道。
“對了,剛才發現死者的襪子也有異常。”我突然想起死者襪子的狀态,說,“襪子的底部全是卷起來的,這樣的狀态走起路來多難受啊。”
“很好,這個細節你也發現了。”師父贊許地說,“我也仔細看了襪子,襪子雖然底部卷曲很厲害,但是卷曲的地方并沒有褶子,也就是說,襪子被褪下來一截,導緻腳底部卷曲的地方并沒有受力。換句話說,死者在襪子被褪下、又重新穿上鞋子後,就再沒有站起來過。我分析,兇手一定脫了死者的鞋子,因爲不脫鞋子,很難把細褲筒的牛仔褲褪下來。脫鞋子或者脫褲子的時候,導緻襪子褪下、卷曲。”
我點了點頭。看來這真的是一起強奸殺人案件,隻是強奸未遂而已。
“還有别的發現嗎?”查明了死因、死亡時間和案件性質,我的心裏稍稍有了點兒底,至少專案會上有東西說了,不過,這些問題并不能直接縮小偵查範圍、圈定偵查目标。師父在我眼中是神一樣的人物,所以我對師父還有别的期望。
“有。”師父從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拿出一張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紙上工整地寫着兩個字“鄭總”,後面是一串手機号碼。
“這個是在死者的牛仔褲前口袋中發現的。”師父說。
“看來,這個鄭總肯定和馬小蘭的死有着一些關系。”我猜測道。
師父笑了笑,不置可否:“收拾收拾,吃個飯,下午開專案會上再說。”
專案組會議室裏,偵查員都在緊張地整理着一上午調查訪問得來的情況。
“我們開始吧。”師父喧賓奪主,省去了寒暄。
“我們組負責調查馬小蘭的身份問題。”偵查員開始分組彙報,“馬小蘭是縣一中的高三學生,家中父母早年離異,她跟随父親生活。馬小蘭品學兼優,但是性格内向。最近可能是家中出了什麽事情,情緒很差。”
“我們組負責調查馬小蘭的社會交往。經查,除了老師同學,馬小蘭沒有什麽其他的社會交往,平時放學就回家,沒有不良嗜好。”
“我們組負責調查馬小蘭的家庭狀況。”這個主辦偵查員顯得有些情緒低落,“馬小蘭的父母早年離異,馬小蘭一直跟随父親,和她母親近10年沒有聯系。她父親靠打一些散工維持生計,不過一個月前不慎跌落路邊深溝,三根腰椎爆裂性骨折。因爲沒有錢治療,現卧病在家,估計半年内下不了地。家裏很窮,隻有一間土房子,我們去的時候,死者的父親還在床上躺着,餓得不省人事了。我們送去飯菜,等他吃完了以後,才告訴了他噩耗。目前我們正在協調相關部門對其進行救助。”
偵查員們紛紛低下了頭,對這個不幸的家庭感到悲傷。主辦偵查員接着說:“據馬父介紹,馬小蘭每天6點都會按時歸家,昨天中午馬小蘭告訴他說晚上去同學家寫作業,晚點兒回來,說晚飯晚一些再做。可是馬父等了一夜,馬小蘭也沒回來。目前我們正在調查馬小蘭可能去過哪個同學家。”
聽了主辦偵查員的介紹,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各自暗下決心迅速破案。
“不用調查了。”師父說,“去同學家是個謊言,這個馬小蘭是去找工作了。”
“還有兩個月高考,她去找工作?”
“據我分析,馬小蘭是自己選擇了辍學,”師父說,“是個孝女啊。”
師父拿出用透明物證袋裝着的作業本紙,說:“我們在死者的貼身口袋發現了這個寫有鄭總電話号碼的紙條。當晚,她應該是去見這個鄭總了。根據馬小蘭目前的家庭狀況,她去見這個鄭總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去面試找工作。”
“看來找到這個鄭總,是案件突破的關鍵。”大隊長說。
“這個很容易。”師父說,“你們去找吧,我去現場看看。”
很快,我和師父又乘車到達了死者被發現的小橋邊。
“停車!”我突然感覺自己的靈光一現,“我下去看看。”
“現場勘查都結束了,你下去做什麽?”師父被我突然的一聲叫喊吓了一跳。
“我有個想法。”我神秘地說,“我下去測測水流速度,然後根據物體的漂浮速度乘以死者漂浮的時間,就知道大概距離了,就可以找到案發現場了!”
“哈哈哈哈。”師父突然笑了起來,“傻呀,要那麽麻煩嗎?再說了,物品不同,漂浮速度也不同,而且你也不知道兇手是什麽時間把屍體抛到水裏的,水裏有沒有阻礙物阻止屍體漂浮,水流也不是勻速的。”
我撓了撓腦袋,聽師父一說,覺得自己的小聰明荒唐至極。
“走吧。我這次就是去找第一現場的。”師父轉頭對駕駛員說,“沿着石河往西開。”
很快,我就反應過來師父是什麽用意了。不出意外,師父是想尋找有油菜花的地方。死者的内褲裏有油菜花瓣,那麽,她遭受侵害的地方必然是有油菜花的地方。所以師父才會驅車向河流的上遊尋找,看有沒有可能找到有油菜花的地方。
不過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車子開出幾公裏後,便開始颠簸,很快,我們就真的發現了開得正旺的黃燦燦的油菜花,不過,我們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這……這麽多油菜花……”我愣住了,“這可怎麽找?”
師父笑了笑,說:“别急,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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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附近發生了命案,嚴重影響了我的心情,這個地方還是非常值得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