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太過流露出對她的關心,保不準我把她……”蘇挽月欲言又止,做了個“咔嚓”的動作。
“你敢!”楊甯清太陽穴突突跳着,被氣到不行。
蘇挽月擡着下巴笑了笑,邪魅狂狷到不行,“要麽你試試,我會給你個一屍兩命的禮物。”
話音剛落,楊甯清的手就扇了過來,他從來沒動過蘇挽月一根寒毛,但沒想到,初次動手,竟是爲了别的女人。
初八恰好端着個托盤在門口,上頭是碗冰鎮的酸梅湯。見着書房這個劍拔弩張的情景,吓得不敢進來。
楊甯清氣呼呼的,但也沒表态。他隻是憎恨蘇挽月有了那樣的念頭,爲人正直就是如此,看不得别人這麽狠毒。蘇挽月愣了愣,擡手摸了下臉,仍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擡眼望了下楊甯清,好像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她受過很多嚴重不已的傷,她也遭遇過更加絕望的時刻,但好像,最傷人的東西,往往不必多鋒利。能擊垮她的攻擊,原來也不過是别人揚手一揮。
“初八,進來。”面無表情,喚了初八進來,沒事人一樣端起托盤裏的東西。
楊甯清看她腫起來的臉,伸手想去摸,但被她輕輕躲開了。
“送楊将軍出去。”蘇挽月頭都沒擡,專心緻志盯着碗裏漂亮圓潤的楊梅。
“挽月,對不起。”
“滾。”蘇挽月輕輕喝了一聲,多說一個字都浪費。
楊甯清走後,蘇挽月頹然垂下了手。她一生不願意做損人利己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害人,但好像,所有的人都把她想象成了,天底下最壞最壞的人。
人能活得像自己麽?蘇挽月以前想過這個問題,她那時候覺得,隻有極端有才華,或者極端有權利的人,才可以随心所欲。但現在發現錯了,小人物或許可以活出自己的人生,但大人物,都是牽線的木偶,在演繹别人眼中的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究竟有幾件事能抓住呢,蘇挽月漠然看着地上碎落的瓷片,隻是覺得那一顆顆漂亮的楊梅可惜了,蹲下身去看着,發了好久的呆,知道手指被鋒利的瓷片割破,她才回過神來。
隻是立馬又是出神了,她很久沒細細觀察過自己的手了,雪若芊驚訝過,看見的人都會驚詫。原來,已經醜成了這個樣子,厲鬼一般的兩隻手,十指如枯枝,青筋暴露,唯有膚色仍然像以前一樣白皙。蘇挽月看着殷紅的血流出來,紅中帶黑,看了許久,才覺得有些疼了。
她是不能流太多血的,身體裏養着蠱蟲,就像養在池子裏的雨。池子的水若是少了,兇狠的魚就會跳出來。
初八送完楊甯清回到書房,被吓了一跳。
“我的姑奶奶啊,你這是幹嘛啊?!”已經口不擇言了,拉着呆若木雞的蘇挽月起身,然後招呼着四喜去叫太醫。
“你随便包一下就好了,不用麻煩太醫了。”蘇挽月回過神淡淡說了句,幾道口子而已,死不了人。
四喜和初八忙翻天了拿藥箱出來,給她清理完傷口,消完毒,再包成一個粽子一樣。
“大人,你怎麽了?”忙完以後才發現蘇挽月的情緒有些木讷,是真的失魂落魄的那種,兩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她臉色,再慎之又慎問了句。
“活着太累。”蘇挽月輕聲回了句,眼睛依然是木然的。
“大人是批折子累着了麽?”四喜抓了抓腦袋。
“當然不是,大人肯定是被楊将軍氣着了。”初八打了四喜一下,看蠢人一樣的眼神掃過去。
蘇挽月看着他們兩人苦笑,要是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就好了。
“大人,您以前也經常氣得皇上這樣。”初八小聲說了句。
“哦?”
“您以前一同别人吵架,皇上就愁。何況您還經常同人打架來着……”初八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回憶,“皇上待誰都冷冷的,隻有看您的時候眼中含笑,奴才服侍皇上這麽多年,也隻有看您最得寵。不對,皇上應該隻寵過您。”
“你們别糊弄我了,獨孤十二那麽大個活人在,我還不敢說‘獨寵’這倆字。”蘇挽月淡漠回了句,心裏雖是歡喜的,但不想被人看了出來。這也是她一貫性格,死鴨子嘴硬。
“那不是呢,皇上待十二姑娘,明顯就逢場作戲嘛。”四喜在旁邊插嘴。
“你别瞎說!”初八制止了那個話簍子,背後說人長短本就要極爲注意措辭,四喜竟然這麽評斷皇上的行爲,簡直是不要命了。
“肯定是嘛……一眼就看出來了……”四喜明顯不服氣。
“你要死了啊,要你别說了還說!”初八揍了他一下。
“我不說就是了嘛……”扁扁嘴,四喜比初八要小一歲,所以總被管着,側過頭來眼巴巴看着蘇挽月,“大人,皇上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句問觸動了蘇挽月一樣,瞬間眉頭緊鎖。
“你們下去吧。”沉默良久,隻是淡淡吩咐了句,看着被包成粽子的手,笑了下,“你們給我包得很漂亮。”
兩人喜滋滋的退下了。
蘇挽月一人坐在午後的書房,外頭知了叫個不停,窗梗上的雕花被陽光照出了利落的影子,窗前的玫瑰椅孤零零擺在那,許久沒人去坐了。她坐在他以前坐的位置,看自己當年最喜歡的椅子,有種異樣的感覺。
擡了沒受傷的那隻手起來,撐在桌上,最後心中思緒翻滾,她狠狠咬了自己拳頭。
這個世上,願意不讓自己受一點委屈的人,已經離開了。無論表現出來的,還是沒表現出來的,他慣壞了自己所有的脾氣。
因爲她一個不喜歡,就扔了新婚之夜的所有東西。因爲她賭氣離宮,竟然真的肯去順天府接她。更不用說,那個人維護過自己千萬次,爲她當面違逆過聖意,下過宗人府,扛過多少人的職責。所以在愛情中,蘇挽月最後變得非常自私,她不得不承認,隻有朱佑樘,承載了她最單純最真摯的愛戀。
爲什麽你在的時候,我總要發你脾氣呢?蘇挽月不禁在想,心裏頭很苦楚,我總覺得你應該做得更好,應該舍了江山陪着我,不應該去看張菁菁,不應該去看你的兒子,也不應該要納妃。當年幼稚,還以爲你應該要把,所有傷害我的人全殺光,才是維護。現在念及當年的愚笨,愧疚不已。
那人最後很大方替蘇挽月想好了後路,要她跟了楊甯清。所有真心喜歡她的人中,牟斌太被動,冷霜遲太風流,隻有楊甯清讓他放心。
但事情的發展,又怎麽能那麽順利呢。蘇挽月被慣壞了的脾氣,眼裏容不下一點砂子,她不願跟人分享楊甯清,也沒辦法去理解那種責任。或許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蘇挽月終究不忍去享受另一段人生,腳下的土地,是朱佑樘用生命守護的。蘇挽月不願意在他的地盤上,同另外的男人厮守終身。
人永遠是矛盾的,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所以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