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十二應該還不知道宮裏發生的事情,大吵大鬧在那裏要見皇上。
“憑什麽不讓我進去?我要見皇上!”小姑娘膚質粗糙了些,眉骨下頭有個結痂了的疤,風塵仆仆的樣子。
“你吵什麽吵?”雪若芊走在前頭,先訓斥了一句。
“我要見皇上。”倔強重複着這句話,眼睛裏的神色,有點像當年的蘇挽月。
蘇挽月望了周圍一眼,沒有其餘的人了,淡淡問了句,“你一個人回來的?”
獨孤十二咬着唇看過來,眼裏不知爲何,有些委屈和受傷的神情,“楊将軍要殺我,他說是皇上吩咐的,我不信。”
“說什麽胡話!”雪若芊怒喝了一聲,擔心旁邊的衛兵聽了傳出去。
“我被抓去鞑靼,他們說我能換回楊柳,但鞑靼頭目沒有殺我。”
蘇挽月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緩了半天回過神來,“于是,你死裏逃生後,跑回京城要讨個公道?”
獨孤十二沒有說話,那個年齡階段特有的,類似于獸類被抛棄後的神情。
蘇挽月揮手示意旁邊的人退下,擡眼平靜望着獨孤十二。她還小,但明顯對朱佑樘是動了真情的,所以現在,就算事實擺到了眼前仍然不願相信,還天真以爲回宮就能說清楚一切。
“那你爲什麽要見皇上?”蘇挽月聽見自己無奈問了句。
“我根本不信皇上會這麽對我!”獨孤十二接近于咆哮的聲音,她不傻,但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三千裏路途,你一人根本無法走回來,是誰幫了你?”在紛繁複雜的情況中,還能冷靜看到些蛛絲馬迹,蘇挽月已經緩慢蛻變成那個人希望自己變成的樣子。冷酷的眼神掃過去,比她臉上的刀疤還要冰冷。
獨孤十二忽然不說話了,站在那倔強無比,一扭頭,重複着那句,“你讓我見皇上。”
“皇上不在宮裏。”
“在哪裏?”
“煙雨樓的人沒告訴你麽?”
“他們沒說。”
蘇挽月笑了下,扯了扯唇角看不出笑意,側頭對着雪若芊吩咐了句,“你去布置下封鎖城門,京城應該又混進了許多煙雨樓的教衆,逐個排查,我要一個不留。”
雪若芊點點頭走了,獨孤十二意識到蘇挽月是在套自己的話,拔劍出來就要拼命。
“你年紀太小,被人利用了幾遍,還不清楚。”蘇挽月幾下就拆了獨孤十二的招式,擰着她胳膊架到了午門旁的宮牆上。
“我求你了……讓我見見皇上……”獨孤十二被反擰着胳膊,忽然哭了,語氣踉跄。
“見了又有什麽用呢?”看着她趴在宮牆上哭泣的背影,蘇挽月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不管……見一面就好……以後我什麽都不同你争了……”她以爲蘇挽月是從中作梗,低聲哀求中,把自己降到了極爲卑微的位置。
“我帶你去見另外個人吧。”蘇挽月歎了口氣,垂了手下來,她不是有側影之心,而是見不得這般癡傻之人。
獨孤十二含着眼淚扭頭望過去,嘴角瑟動了下,“誰?”
“冷華公子。”蘇挽月面無表情說了句,卻見獨孤十二驟然驚吓的表情,極爲害怕。
“我若沒猜錯,你本是煙雨樓的人,被安插在了皇帝身邊,而後你動了真情,背叛了煙雨樓,所以此刻讓你去見煙雨樓的主人,你萬分恐懼。”蘇挽月笑笑,信手拈來,也不怕猜錯了别人笑話,細節或許有偏差,但現在情形看來,大體如此。
而獨孤十二有個特别之處,因爲她是巴藏蔔親王的私生女,兩方勢力,便在這其中不斷利用這個特别之處。但最後顯然,是朱佑樘赢了,他硬生生讓獨孤十二愛上他。
“我沒有背叛煙雨樓。”獨孤十二咬唇,又是倔強無比的神色,“公子救過我家人,我不可能背叛他,若不是公子,我們全家早就死在山匪的刀下了。”
蘇挽月長歎一聲,她現在已經不相信有巧合了,或許那幫山匪就是冷霜遲找人假扮的。
“我唯一沒有聽從公子的,便是刺殺皇上,我真的做不到……”小姑娘有些委屈,倔強站在那的樣子,讓蘇挽月莫名有些熟悉。自己當年也那麽傻乎乎,左右爲難被夾在中間,但好像自己又幸運那麽一點點,起碼是她得到了朱佑樘的真心。
“說那些已經沒用了,煙雨樓的計謀已經破滅了,鞑靼也不可能侵犯大明。”蘇挽月看着獨孤十二的眼睛,“你現在自由了,你的公子自身難保,已經不會再逼迫你了。他當年的救命之恩,你這些年也已經償還了。”
“公子現在在哪?”她眼裏仍是擔憂無比,但比起剛剛要見皇上時,肝腸寸斷的神情,差了太遠。
“你仍要見?”蘇挽月确認了一句,看獨孤十二點頭,轉過身揮手叫了個錦衣衛過來,“帶十二姑娘去地牢。”
獨孤十二驟然瞪大了眼睛,又是兇神惡煞撲過來,“你把公子怎麽樣了!”
蘇挽月身形一閃,退了好幾步,并不想同獨孤十二過招。錦衣衛上前,拔刀去戰,蘇挽月在一旁冷冷看着,“你本決心幫皇上了,就自然是煙雨樓敗,現在又矯情什麽?若是反過來,讓皇上成了階下囚,你心裏就好受了?”
這本是自相矛盾無解的命題,扔給十七歲的獨孤十二,她自然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結果就是要洩恨,但一招一式之中,難以給别人構成威脅。尊皇箭射出了幾枚,卻遠沒有當年鳳韻兮的威力,看來冷霜遲沒把真本事教給她。
“蘇挽月,你以爲你高高在上就不會受傷了?”獨孤十二忽然說了一句,垂死掙紮。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被利用了,而且被雙方在利用。蘇挽月看她被錦衣衛壓着跪在了地上,并不是同情,而是無奈。她說知道自己的身世,應該更加崩潰。
“你不要執迷不悟,若是現在離開,你日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重新開始,若是要同我鬥,你想想值得麽?”
“皇上是不是一直在騙我?”獨孤十二擡頭望着蘇挽月,等她确認一樣。
“爲什麽要問我?”
“隻有你敢說實話。”
“那我告訴你,所有人都在利用你。”蘇挽月面無表情。
“我真的特别讨厭你。”
“我知道,可你又能怎麽樣呢?”
獨孤十二眼中忽然有種絕望的神色,但瞬息之間,卻又變了。哂笑望着蘇挽月,眉骨下的疤有些猙獰,“薛姐姐說,你是最不值得重視的對手,因爲你弱點太多了,報複你也太容易。”
蘇挽月半眯着眼睛,“薛十?她被我廢了一隻手,還沒死麽……”
兩者的對話被打斷,因爲一個錦衣衛急沖沖策馬而來,身上帶傷,血滴了一路,身形也是搖搖晃晃。
“大人,诏獄告急!有人劫獄!”
蘇挽月愣了下,城門已經封鎖,就算出了诏獄也跑不出去。
“獨孤十二,你是特意拖住我麽?好讓其他人去救冷霜遲。”蘇挽月明白過來,笑了笑,一把拽着她手腕扯過來,“小姑娘,演戲還挺逼真。”
獨孤十二憋紅了臉,“你早讓我見皇上,就不會耽誤這麽久了!”
“放肆!哪輪得到你同我談條件!”蘇挽月怒了,抓着獨孤十二的手腕也越來越用力,再稍微加力,那姑娘的手腕就要折斷了。尖銳的疼痛讓獨孤十二尖叫起來,另一隻手也在死命掙紮。
蘇挽月反手一摔,把人摔到了地上。
“捆起來,綁去诏獄。”收攏了手指在袖子裏,蘇挽月吩咐了句。
獨孤十二的手腕,已經呈現出燒灼的痕迹,她驚愕望着自己皮開肉綻的皮膚,再擡眼看着蘇挽月,像看怪物一樣。
“怎麽,你不說我弱點很多,很容易對付麽?”
“你不是我在乎的人,最好不要惹惱我,因爲我不會心疼你。”
蘇挽月漠然說了這幾句話,轉身就走。旁邊的錦衣衛上前來,捉了摔在地上的獨孤十二,兩人架着她起來用繩子綁住。
鎮撫司前頭,已經亂作一團,打打殺殺間匾額都要被拆下來了。
那日法源寺未被消滅的餘孽,如今又到錦衣衛的地盤撒野。以卵擊石的效果,他們甚至都進不到地牢,更别說救出冷霜遲了。嚴正以待的錦衣衛已經集結過來,晾“青衣十二骧”以一敵百,也不足以撼動京城。
“死了多少人?”蘇挽月沒走入戰圈,在地勢稍高的地方看着。
“兩列衛隊。”雲天答了句,語氣不是太緊張。
“雪若芊在城門,你要麽去那幫她下?她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太容易敗下陣來。”
“牟斌已經去了。”
蘇挽月沒說話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去搭腔。
“怎麽今日忽然出了這麽多事?”雲天抱怨了句,拎了拎手裏的刀,看了下面情形,就要加入戰局的樣子。
“不是忽然,是一直有。”蘇挽月解釋了句,把雲天拽了回來,“你不必去湊熱鬧了,火器隊過來了。”
明代的火器已經很普及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軍隊會配備火器。這兒用的是梨花槍,槍頭旁隻用了一個鐵制筒子,鐵筒形狀略如尖筍,大頭口徑一寸八分,小頭口徑隻有三分,上安引信,内裝含毒藥物,用泥土封口。每人随帶幾個藥筒,以備随發随換。
雲天望了蘇挽月一眼,仍是聽她意思撤了回來。
“讓我們的人都退下,火器隊準備。”蘇挽月揮了下手,示意召回戰局中的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