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什麽要救皇帝?他處心積慮把楊甯清送去了個九死一生的環境,我很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第三問,說起這個,她改日還要同張菁菁算一筆賬,真把自己當猴兒耍了。
這次雪若芊沒有回答,隻是笑着反問了句,“你會見死不救麽?”
“…………”蘇挽月長久的沉默後,隻是歎了口氣。
法源寺本就地處較偏,香火不算旺盛,但如今這般冷清,卻是沒見過的。
可以說,如死一般的寂寥。
“僧人年前就轉移了,所以很安靜。”像是看出了蘇挽月的困惑,雪若芊解釋了一句。
無逸和雪罂已經不見,他們去了地底,跟随着蘇挽月的步伐。嚴格意義上講,蘇挽月已經不是修得蠱術了,以蠱之名,控制人生前叫做巫蠱之術,而控制人死後,敢同地府較量,就類似于魂術了。
她膽子很大,幾近于瘋狂而不顧後果,但若不是如此,今天也不會讓她去對付冷華公子。
雪若芊的桃花瘴,已經越來越高深莫測了,如若不是被帶着,蘇挽月肯定會迷路。早已經不似當年那麽簡單了,每個人都在越變越強。
“師兄。”行到寺前,雪若芊看着山門前站着的僧人,雙手合十行了個禮。
“請進吧。”了因側了側身,面容很矍铄,但又有着出家人的淡然,歲月在他臉上,好像平緩流過,不會讓他變得面目全非。
“好久不見,多謝你當年戒台殿那場大火的救命之恩。”蘇挽月經過他身側時,規規矩矩行了個合十禮。
“施主客氣了。”了因笑了笑,不以爲意。往事随風,好像已經不值一提。
到戒台殿前,蘇挽月看了看上頭那塊匾額,當年大火後,是朱佑樘親筆提的這塊匾。墨漆作底,上頭是金粉描下的三個大字,氣勢如虹,又行雲流水。一如字的主人。
“皇上在裏頭,你進去吧。”
“你不一起麽?”
“皇上隻肯見你。”雪若芊搖搖頭,緩慢又堅定,“皇上不會讓别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除了你。”
蘇挽月心裏萬般疑慮,但雪若芊卻守口如瓶什麽都不肯透露,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戒台殿永遠是法源寺最主要的殿宇,依山而建,位于千佛閣的後頭,也就是法源寺最裏頭。一路走下來,這些年,台寺的修葺和擴建規模不小,也看得出來,朝廷對這方寺廟尤爲關照。因是感激這兒,當年是紀妃埋骨的地方。
推開殿門,裏頭點着油燈,忽明忽暗。
殿内的天花闆爲金漆彩繪,殿頂正中部分是一個“鬥八藻井”。藻井内縱深分爲上圓下方兩個部分。井口内壁雕有許多小天閣,每閣内都雕有佛龛,龛内則供有金裝小佛,寶相莊嚴。
襯着三米多高的漢白玉戒台,環繞四周,雕刻着一百一十三尊泥塑金身的戒神,或面目猙獰,或頂盔貫甲,或仙風道骨。形态各異,在長明燈中兀自甯靜。壇上供奉着釋迦牟尼的坐像,像前有十把雕花木椅,即是“三師七證”的座位。
蒲團上盤坐着一人,蘇挽月遠遠站着,沒有走過去。身着白衣,披散了頭發下來,竟也是滿頭華發。那背影,看得人觸目驚心。
“你是誰?”站着沒動,碩大的内殿,其實已經再無其他人,但蘇挽月就是不願意相信。
那人沒有回答,脊背涼薄,手中經書再翻過一頁,佛前的長明燈閃爍不已,但依舊發着不甚明亮卻溫暖的光線。
蘇挽月快步走了過去,繞過蒲團,幾乎是跪倒在了面前。半個多月前見他,鬓發間見他幾縷白發就看得自己心驚膽戰,如今的樣子,已經不是蘇挽月能夠想到的。難怪雪若芊語氣隐忍又猶豫,蘇挽月心裏一瞬間滿目瘡痍,似乎光看着他的頭發,就自然而然放下很多事。
“吓到你了麽?”朱佑樘目光仍停留在那頁經文上,臉上依舊無可挑剔,一雙鳳眼,仍然舉世無雙,他表現得越淡然,蘇挽月越是内心驚濤駭浪。
“發生什麽事了?”蘇挽月聽着自己聲音都在顫抖。
朱佑樘擡眼,卻是先看到了她脖頸上的吻痕,咬得有些深,有幾處都青紫了,想必有過纏綿悱恻的情事。笑了笑,如玉的那張臉沒做任何表示,而是緩緩問了句,“你怪我麽?”
他淡然起來的樣子,讓蘇挽月幾乎發狂。
“生病了麽?沒找太醫麽?你快點回答我啊!”
對比蘇挽月暴跳如雷的樣子,朱佑樘清心寡欲跟譚死水一樣,擡手起來,伸過去,摸了摸她的臉,像是以前很多次一樣,“挽月,我應該還能活一個月,你就不能溫柔些麽?”
“什麽意思?”
“早衰之症,我小就體弱多病,那時候太醫診斷說,我活不過十五歲。而今偷得十年的壽命,也該到頭了。無從醫治,我早已油盡燈枯。”好像沒有什麽遺憾,也沒有什麽可以去期待,隻是靜靜拿着手裏的經書,超脫的樣子,讓蘇挽月想起那個前世的優昙尊者。
蘇挽月頭腦裏的弦一下子崩斷了,從他手裏奪過經書,撕得稀巴爛,站了起身,指着釋迦牟尼的佛像,“所以你如今躲到這個地方求神拜佛了?我才不信,天下都是你的,你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見你,不是想同你大吵大鬧的。”朱佑樘自下而上望着她,卻莫名有種俯瞰衆生的氣魄,他說話沒了以往的尖銳,好像隻殘留了那份冷清。
唯獨那份冷清,襯着他滿頭華發,讓人觸動太大。
蘇挽月倔強站在那,肩膀起伏,“那雪若芊找我來做什麽?你若死了,我赢了冷霜遲又怎麽樣?天下無主,還不是一樣會大亂?”
“那天下,不是還有你麽?”朱佑樘兀自笑了笑,站了起身,看着蘇挽月茫然的眼神,他卻是雙手合十,對着佛祖一拜,“天佑大明,千秋萬世。”
“大明疆域,西南有沐國公世代鎮守昆明府,東北有朵顔三衛爲屏障,唯獨西北,鞑靼瓦剌虎視眈眈,北元王朝苟延殘喘。此次楊甯清背水一戰,雖不可說有必勝的把握,但卻是百年來最難得的機會,若是成功,被保北方五十年平安。”
“中原武林,一直遊離于朝廷之外。少林武當獨樹一幟,恃尊而驕。煙雨樓始于漠北,又立誓要殺盡中原武林,樹敵衆多,但結果少林玄決、武當風明子後,已無大用,可殺之。”
“朝内已有你黨羽,聽你号令。牟斌掌禦林軍,楊甯清掌邊境百萬兵力,他們二人會爲你撐腰,屆時煙雨樓已滅,邊境安甯,武林清靜。至于張氏外戚,完全不是你的對手。日後,沒人會與你爲難。”朱佑樘側身望着蘇挽月,一步步走過去,緩慢但又堅決,眼神之中,有囑托,有安撫,“挽月,不會很難,掌天下其實并不難。”
蘇挽月瞪大了眼睛,反應了很久很久,久到油燈的燈芯都燒斷了,才恍然而悟,“你的意思,把皇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