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我待會就收拾。”揮揮手,讓前來禀報的士卒退了出去。微微斂了思緒,定了定心神,就開始犯愁自己越來越疼的右手。
若是事情繁雜的話,倒是沒有精力去管胳膊上的傷,分散了注意力的辦法一直很好。但這次好像身體不再像以前一樣妥協了,蘇挽月并沒有告訴楊甯清自己的情況,對方軍務纏身也沒有察覺。
“你再幫我一次。”蘇挽月垂頭,自言自語。這句話是她對自己身體說的,有時候很想感謝身體,是它一直在幫自己。疲憊的時候還要揮汗如雨,受傷的時候還要若無其事,然後它一次一次的康複,沒有阻礙或者羁絆過自己什麽。但這次,蘇挽月好像有些撐不下去了,可能會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簾子被掀開的時候,蘇挽月還沒反應過來,沒回身說了一句,“我說了我待會就收拾。”
“我好像很久沒見你了,過來看你下。”是楊甯清的聲音,望着蘇挽月發呆的背影,“你在想什麽?”
“是你啊……”蘇挽月愣了下,回身站了起來,“你随便坐吧。”垂着頭轉過身去替他泡茶,收起了剛剛那副自怨自艾的神情。
“怎麽了?”楊甯清像是很久沒有同蘇挽月單獨說過話了,他這段時間太忙了,廢寝忘食已不足以說明,他是真正的夜以繼日不知歇息。
“聽說火篩的軍隊又開赴了甘肅鎮,他到底想幹什麽,來來回回已經換好幾個地方了。”蘇挽月沒回答楊甯清的問,自顧自換了個話題,端着茶水放到楊甯清旁邊的桌子上,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楊甯清一時沒有答話,連日來諸事繁瑣,讓他臉色有些疲憊。眼睑下很深的一圈青黛色,但眼神依舊銳利有神,望着人的時候,依舊四平八穩不像幾天沒睡了。他看了蘇挽月一陣,看着她消瘦下去的臉頰又想了一會,以爲是連日的戰争消耗掉了她的精力。
“你很累吧?但沒辦法,我不相信别人。”許久,楊甯清輕聲說了句。
他想要蘇挽月最終接管虎豹營,那是邊防軍最精銳的部隊。這個從組建到訓練都斥資巨大的虎豹營,其實已經是楊甯清的親兵,直接隸屬于他的麾下,在這個無毒不丈夫的時代,楊甯清雖是三代忠臣,忠君愛國的祖訓從未忘過,但也不可全無防備。
隻有自己擁有了讓别人忌憚的力量,說話才有分量,别人才會把你放在眼裏。
“你到底是什麽想法?”蘇挽月搖搖頭,“我不懂,我畢竟不是男人,從軍打仗自然是比不過真正的軍人。你還一定要把虎豹營交給我,這麽高的位置,我遲早會摔得很慘。”
“你怕什麽?有人背地裏說你了?”楊甯清看着蘇挽月苦惱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也就正經了一些,“有我在,你也不用怕摔下去。我說了我不相信别人,就算出生入死,利益相關人心總是叵測。”
“那你相信我?”蘇挽月瞪大了眼睛問了一句,那雙眼睛依舊像七年前一樣,清澈而透亮,傳說中七彩琉璃目隻怕也不過如此。一般的女子,生了像她一樣的這對杏目,單憑這雙眼睛,也可以是中人之姿。
對上了楊甯清沉穩的眼神,連忙收了回來略微垂頭。睫毛眨啊眨,像是小時候趴在牆頭上看到的隔壁院子裏的那個小女孩,柔軟如初。“你希望我相信你麽?”楊甯清看着她垂下頭去,耳朵到脖頸的那一路線條,顯得很流暢而幹淨。
“當然希望,我們是朋友啊。”蘇挽月聽着楊甯清這個問句,想都沒想迅速答了句,擡起頭來有些不解。
“誰要同你做朋友?”楊甯清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有些無情。
蘇挽月一時不能揣摩到他心裏的想法,這句話可以拆分成很多個意思。那到底是試探自己,還是他在說自己是認死理的人。做不成情人,就永遠不要做朋友。蘇挽月覺得這些想法雜亂如麻,堆在心裏,一時半會縷不清楚。
“這是京城傳過來的信,你看完就燒了。”楊甯清忽然沒有再說那個事了,很自然而然轉開了話題,掏出張疊得很整齊的信過去,前頭的話像是煙灰一樣被撫幹淨。
愣了下,仍是兩手接住。展開來的時候心裏悸動了下,蘇挽月很熟悉這上面的字迹,瘦金體,挺拔秀麗。橫畫收筆帶鈎,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鈎細長。很像朱佑樘本人的性格,遊絲行空中暗藏殺機。
“皇上要我同你立即回京叙職?”粗略掃完,蘇挽月非常驚訝,“那火篩怎麽辦?臨時易帥?”這個做法不說禍亂軍心,于情于理都沒有立場下這個指令,但那張宣紙上,白紙黑字的确是這麽說的。即刻回京,不得延誤,違令者殺無赦。
“我剛剛看到的時候,也很驚訝,所以馬上過來同你說了。”楊甯清臉上的神情,沒有蘇挽月那麽誇張,仍是很穩重的那副樣子,淡漠說了一句。端茶的手,都沒有被打亂一下節奏。
“剛剛?這封信是剛剛傳來的?”蘇挽月緊接着問了一句。
“一炷香前。”
在得到楊甯清肯定的回答後,蘇挽月沒有說話了,微微眯了眼睛,像是在想什麽。
“皇上爲什麽這麽做呢?”蘇挽月有些苦惱,沉思了半天,現在像是在下她最不喜歡的象棋,若是想赢,就要看到幾步之外的局勢,甚至是幾十步之外。
“我本以爲是想削我的兵權,但現在并沒有任何調動令。”敵軍當前,易帥的話,無非是怕臣子手中權力過大,皇帝不放心罷了,或者是聽信了讒言。楊甯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的結局,所以并沒有什麽遺憾和害怕,若要有魚死網破的一天,他也不會愚忠。隻是當今皇帝明顯沒那麽傻,不會那麽沖動。
蘇挽月搖了搖頭,“肯定不是那樣。”她似乎很了解朱佑樘,那個人運籌帷幄,也極爲自負,他并不會害怕楊甯清手握重兵。
兩人陷入沉默的時候,時間像是過得極慢。楊甯清一口一口喝着杯裏的茶水,喝完了再用茶壺裏的水添上,不緊不慢,坐的姿勢也是四平八穩。但蘇挽月卻似乎聽到了他心裏亂七八糟的聲音,他正在想怎麽去應付。
現在回京是不可能的,會成全了蒙古人。但若是違抗,那句“殺無赦”卻又顯得後果太重。楊甯清夾在兩難的處境中,他在想是犧牲了邊境百姓的利益,還是順從了皇帝一意孤行的成命。
正在安靜中,帳外有士卒大聲禀報,“楊将軍,張副将和屠都尉求見。”
蘇挽月愣了下,不知道他們兩人一起來要說什麽,而且還知道楊甯清肯定在自己帳中。
“進來。”楊甯清眼皮子都沒眨,面無表情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