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第一反應就是火篩瘋了,就算能聯合八大顯族,但要撼動大明的根基,早已經不是成吉思汗那時候的勢力了。但很明顯火篩不是傻子,他大舉南下的背後,應該有其目的,隻是不那麽顯而易見罷了。
此等消息是軍機,傳言到普通人耳朵裏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旁邊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見蘇挽月匆匆忙忙吩咐了幾句,就和屠四騎馬走了,塵土飛揚間好像這後頭的一切都被抛下了。
薛十俯身在楊柳耳邊說了幾句,就見楊柳被說動了一般,也讓人牽了馬過來,興緻勃勃去追蘇挽月了。她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薛十說的東西頗有吸引力罷了。
“你跟着我幹什麽?”蘇挽月扭頭看見了楊柳,就跟小白兔見了大灰狼一樣,狠狠吓了一跳。
“這條路又不是你的,你随便我往哪走。”楊柳冷哼了一句,她騎術很好,身下的坐騎也是匹良駒,始終和蘇挽月保持着不緊不慢的距離。
陰魂不散就是這種感覺,蘇挽月皺眉望着不遠處楊柳的手下,心裏暗自盤算該怎麽辦。不能說明實情,也不能把這堆人打殘了扔在路邊,這兒是陝北,完完全全是楊柳的地盤。
“我有急事回去找楊将軍,你也要同我一起?”蘇挽月沉聲問了句,風呼呼在吹,割在人的臉上,像刀子一樣。風聲之中聲音也有些變了,更尖利更廣袤。
“我想幹什麽不需經過你同意,好比當日你要死在風流窟,今天也輪不到你指手畫腳。”似乎對于蘇挽月總是拿楊甯清壓她,感到非常不爽,所以語氣很生硬,策馬離了蘇挽月半個馬身。
蘇挽月沒搭腔,覺得實在和楊柳溝通無能。稍微一失神,就被楊柳一鞭子狠狠甩在了馬屁股上,那馬吃痛,嘶叫一聲,瞬間抓狂起來,馬發瘋般地闖到屠四的馬上,路面上的樹枝發出折斷的聲音。
反應還算快,勒緊了缰繩,但馬根本不受控制,仍是發狂般飛奔。忽然那馬像被羁絆到了什麽,前蹄絆住重心瞬間不穩,蘇挽月在失重的情況下,壓根沒辦法穩住身形。随着馬摔了下來,右肩着地,爲了緩沖着地的沖擊力,在積雪上就着下落的勁翻滾了兩下,但過程中撞到了被雪淹沒的石頭,隻一下子,便是鑽心的疼。
肩膀脫臼了,右手上臂像骨折了一樣。咬牙接好脫開的關節,但手臂還是疼得讓人冒汗。吸了幾口氣才站起身來,看着幾步遠的地方那匹還在地上掙紮的馬,右前蹄被繩索纏住,纏了個死結。應該是楊柳設下的套,這是馬術中很常見的馴馬方式,但繩圈套在馬蹄上,無非是要置人于死地。
楊柳的馬趕了過來,天上一隻白鷹俯身而下,像離弦的劍一樣。爪子尖利無比,沖着楊柳的方向,那是屠四叫做“玉爪”的海東青,最兇猛的獵鷹。在兩者都是行速之中,那隻鷹敏捷無比,速度和時機一絲不差,幾下就抓到了楊柳的臉,楊柳揮了幾下,但仍是被抓了條印子出來。但并不顯慌張,手上那條馬鞭舞得鎮定自若,玉爪低低盤旋了幾下,已經近不了楊柳的身,尖利啼叫了幾聲,而後雙翅一收,又一個俯身,這次是沖着馬頭,鷹喙一下就啄中了那匹馬的眼睛,同時楊柳的鞭子也落了下來,卷起玉爪身上的白毛。
馬瞎了隻眼睛,又痛又驚,前蹄騰空,昂頭嘶鳴。狂奔起來的樣子很是吓人,楊柳應該也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她再不舍那匹馬也沒用,嘗試了幾下沒能讓馬停下來,一狠心隻能跳馬求生。
蘇挽月心驚膽戰看着人鷹大戰,直到玉爪重新飛走,身上有傷,但一點都不妨礙它藍天霸主的氣魄,慢悠悠展開翅膀盤旋着。而後屠四趕了過來,下馬朝蘇挽月奔過來。
“你怎麽樣了?”屠四皺着眉頭,語意焦急。
蘇挽月可能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現狀,就是頭發散了,臉上被碎石磕破了幾道口子,右臂拉攏着。一望就是傷殘的局勢,所以她對屠四說“沒什麽事”的時候,對方明顯差異的神情。
“沒事?”重複問了一遍。
“好像右手斷了。”蘇挽月搖了搖頭,傷處其實一直在疼痛,忍得一張臉煞白才不至于太狼狽。
“我看看。”屠四走了過來,想查看一下蘇挽月的胳膊,但才輕微一接觸,她就已經嘶啞咧嘴,“很疼?”
“這是骨頭不是頭發絲,斷了當然疼,”蘇挽月倒抽了口涼氣,示意屠四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上次是冷霜遲替我接的,痛了我足足三個月。”想起上次被房梁砸斷了腿骨的事情,仍是心有餘悸,一旦被撕破了逞強的僞裝,蘇挽月的痛感神經就極爲敏感,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
“公子讓我以後聽你的,我看你連自己都管不怎麽好。”屠四雖說幫着蘇挽月對付楊柳,但心裏像除去冷霜遲外,不願再依附任何人,所以對于蘇挽月,也無非是受命于人。
“冷霜遲也不是想給我個左右手,隻是想監視我罷了。”蘇挽月皺了皺眉頭,冷冷道了一句。
“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屠四回答得非常冷漠。
楊柳等人走下這個坡走過來的時候,蘇挽月左手拔出了屠四刀鞘裏的刀,“楊柳,你什麽意思?”
“好可惜,竟然沒摔死你。”楊柳也因剛剛的一系列事,不再那麽完美。臉上被鷹爪抓出了到印子,躺着血色,身上衣服也微微髒了。
蘇挽月被這句話惹惱了,本就不怎麽好的脾氣,一下子被燒着了。提了刀過去,一個斜劈,刀勁沉穩,勢若千斤,楊柳也從手下那拔了把長刀應戰,兩手撐刀,才抵得過蘇挽月左手的力氣。
要不是蘇挽月右手受傷了,楊柳應該接不住這一招。她的武藝比起蘇挽月來說,差了太多。
連連幾個劈砍,楊柳隻能硬着頭皮扛住,手下要過來幫忙,卻被喝住了,“誰都不準過來!”
“你确定?”蘇挽月冷笑一聲,看着楊柳憋紅了的臉色,“你這細胳膊細腿,我單憑左手,也能十刀内赢你。”
蘇挽月不擅左手,挽不出什麽花來,動作比右手慢了許多,但對付一般的人,已經足夠了。所以對于楊柳這種資曆的人,十招綽綽有餘,但讓蘇挽月暗自苦惱的事,她不可能真砍傷了楊柳,現在的舉動,無非是吓唬吓唬她罷了。
“跟我道歉,免你一死。”蘇挽月收了刀,皺眉看着楊柳。
“你休想。”擡着下巴,她在蘇挽月面前,很顯小,沒有了風情和媚骨,像是在胡鬧的小妹妹。
“你沒必要處處和我作對,多一個陌生人,總比對一個朋友來得好。”蘇挽月深深盯了楊柳一眼,忽而把刀扔在了地上。
楊柳卻是似乎不高興蘇挽月的妥協,橫刀虛虛一斜劈,“我沒說停,你就要接着打。”
斷骨處鑽心的疼襲來,蘇挽月咬着牙才能不哼出聲音,望着楊柳實在有些無奈,“你根本不是我對手。”扔下這麽句話,頭也不回朝屠四方向走了。
“備輛馬車吧,我這狀況是騎不了馬了。”吩咐了一句,蘇挽月盡量平複下心情。
屠四應聲去辦事了,楊柳在後頭說着蒙語,蘇挽月聽不懂,但見薛十回了幾句。她的氣息真是很不紮眼的那一類,平淡無奇像白開水一樣,就算楊柳帶來的手下隻有五六個人,也不會讓人注意到薛十。
“她同你說什麽?”蘇挽月眼神瞟了過去,沉聲問了句。
“說要讓你走。”薛十淡漠答了一句。
蘇挽月微微愣了下,想不出來楊柳到底圖個什麽,冷冷笑了聲,望着薛十,“昨晚放火的主意,是不是你提出來的?”目銳如刀,剜在薛十臉上,連旁人都覺察出來了蘇挽月的殺意,但那人卻是處之泰然,好像落在臉上的隻是春風拂面。
“同我無關。”仍是極其淡然的一句話,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
“讓楊柳追着我不放,也是你慫恿的?”
“也同我無關。”
蘇挽月忽然笑了下,一雙杏目含笑,看不清楚裏頭真正的神色,“什麽事都同你無關,你說你怎麽這麽幹淨呢?”
這句話說出來很冷,比刺骨的寒風還要來得震懾人心。蘇挽月似乎已經知道,怎麽樣以最漫不經心的口吻,說出十拿九穩的氣魄。
總愛捏軟的柿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都是一個亘古不變的道理。但大多數人忘了,惹得馬急起來,也是會踢人的,何況一個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的人,你還希望他像柿子一樣好捏?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薛十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又平淡問了一句。
“字面上意思,你聽不懂麽?”女人針鋒相對的時候,就連最遲鈍的人都聞得出來裏頭的火藥味。
楊柳走上前來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麽,眼神詢問了一圈,也都是各自面面相觑的神情,“我說了放她走,你沒聽明白麽?”沖着薛十訓了一句,楊柳以爲是薛十違背自己命令,私自攔下了蘇挽月。
薛十垂了頭下去,并沒有争辯什麽,逆來順受的模樣。
不消一會,屠四同兩個騎兵過來。騎兵在馬車前頭兩側,一輛雙輪的歇頂馬車,用深藍色青花瓷花紋的棉布簾子圍着。
蘇挽月輕微擡起了右手,讓它不至于受到碰撞,朝着馬車走過去。屠四替她掀開了車簾,“還給你拿了兩截通木,放在裏頭了,你先固定下傷口,回固原再找大夫。”
“知道了。”蘇挽月點了點頭,擡腿上了馬車,果然見裏頭放着簡易的治療工具。
這個年代檢查骨折的話,全憑外觀觀察和親手撫摸确定。蘇挽月咬牙脫下了右邊的衣服,隻穿了件裏衣,再牙齒咬着攀索,拿剩下兩塊通木夾住患處的兩側,最後用攀索綁緊。隻有這樣,才能減緩馬車在行進中的震動,不讓骨頭再移位。
“好了。”蘇挽月掀開了簾子說了一句,“出發回固原吧,這邊的事布置好了,留下的人也能應付。”
屠四點了點頭,看着蘇挽月蒼白憔悴的神色,“回固原要大半天,你挺得住麽?”
蘇挽月笑了下,臉色雖然羸弱,但眼神清朗,笑起來頗有幾分不以爲然的意味,“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那我盡快,争取午時能到。”屠四眼裏卻沒有那般輕松,因爲蘇挽月一出事,不僅可能會被楊甯清訓斥,更可能被冷霜遲罵到狗血淋頭。蘇挽月是個氣質很特别的人,喜歡她的人會無法自拔,不喜歡的就百般看不順眼,總是處在兩個極端,若要平平淡淡像看個甲乙丙丁一樣,确實不太可能。
這是種福氣,也是種劫難。大起大落跌宕起伏,能享受得起世間至尊,也會遭遇最慘痛的磨難。要看她适不适應了,心态若是平穩,狂風暴雨也當是三月楊柳風。
但蘇挽月卻一直在追求一種叫做平淡或者平穩的東西,壓抑住許多心潮,最終的結果,卻隻能是強求。她在追求一種不屬于自己的命數,自然會得到懲罰。
蘇挽月斜倚在車壁上,不敢讓右肩碰到。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樣子,不覺有些狼狽和可笑,楊柳是個很幸運的人,是真正的幸運,因爲得罪的是一個,根本無法拿她怎麽樣的人。傷筋動骨一百天,又是三個月要在休養中度過了,但邊關告急,這種時候受傷,實在有些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