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上次揍他揍得輕了。”蘇挽月想起前段時間還打了他三十大闆,雖說那時候就是皮開肉綻,如今開來,家裏這麽多老婆還要去非禮宮女,色心難改,實在是可惡。
聽到蘇挽月這句話,若雅難得笑了下,她笑起來很顯小,笑容軟軟柔柔,皮膚白得幾乎能看清下面的紅血絲,“蘇姑娘,您棒打建昌侯的事情,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真是女中豪傑呢。”
蘇挽月愣了下,被人當面這麽說,臉上羞得立馬紅了,眼神左右搖擺,不知道看哪裏。若雅似乎看出了蘇挽月不是那類愛聽奉承的人,也不習慣被人誇獎,笑了一笑,也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隻是輕聲提醒了句,“蘇姑娘,公子還在後山等您呢,從這屋子出去,往左十五步,再一直往西邊走些距離就到了。”
蘇挽月點了點頭,望了眼鏡子裏的自己,覺得有些地方不一樣,但又說不出是哪裏。
外頭果然是個陰天,蘇挽月扯了扯領子,按着若雅剛剛教的方向。毛茸茸滾兔毛邊的衣領,白色的兔毛襯得她臉色很好,但鼻尖瞬間被凍紅了些。空氣有些潮濕,走在室外就覺冷。繞着那屋子走了一圈,找了唯一一條路往前頭走。因爲料峭寒意,所以走得有些急,蘇挽月趕路的時候,腳程一向很快。
側目望了望周圍的環境,這兒清幽得有些吓人,除了昨天看到的那一對蒼鷹,沒有任何的蟲鳴鳥叫,即便是冬天的深山,也不可能安靜成這樣吧。蘇挽月滿腹狐疑,望着前頭不遠處有一個身影,一身藍裳,站在橋上等着自己。
這兒還有橋?蘇挽月有些不解,但仍是朝着那藍裳的身影走了過去。
“你找我來幹什麽?”蘇挽月雙手抱胸,擡着下巴問了句。
冷霜遲饒有興緻望着蘇挽月的臉,挑了下眉菱,站在橋上沒動看着走近的人。許久沒有開口說話,風呼呼在吹,拂過她臉上,有種脫俗絕塵的感覺,她靜态很美,不說話的時候,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就算沒有細緻精巧的妝容,卻像是天生就描眉畫眼似的,也濃淡得恰到好處。
“你爲什麽不說話?”見冷霜遲遲遲沒搭理自己,蘇挽月又問了一句,一雙杏目,瞪人的時候并不顯兇。
“昨天睡得好麽?”
“特别好。怎麽,你還希望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蘇挽月面無表情,面對冷霜遲的挑釁,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橋下的水流很急,這片地兒很安靜,淌過石頭發出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綠草青青,瘋長般的茂盛,和屋子前頭寸草不生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比。樹林那頭卻是看不清了,粉紅色的薄霧,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不正常,蘇挽月站在橋下,看了看那片樹林,再側過頭看着依靠在橋上的人,盯着看了許久吐出兩個字,“下來。”
想象之中冷霜遲會刁難或者再挑釁下,但未想到沒做任何反應,隻是移了腳步走下那座石橋,立在蘇挽月面前,眉眼精緻,眼睛裏的神采讓蘇挽月一瞬間覺得他相極了某人。
“你在想什麽?”冷霜遲眼睛很利,瞥見了蘇挽月在一瞬間皺了又舒的眉。
“你剛剛的表情,很像一個人。”
冷霜遲笑了笑,沒再問下去。
“桃花瘴你應該再熟悉不過。”眼角有痣,襯得一雙丹鳳眼平添了幾分柔媚,永遠眼中含笑的模樣,側過身示意着身後那片瘴氣,冷霜遲接着說了下去,“過了這片地方,你就能回到京城。”
蘇挽月愣在原處,不知道冷霜遲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放你出去。”冷霜遲輕聲說了一句,語氣肯定,但卻缥缈地像是天外飛音一樣。
“真的?”瞪大了眼睛,蘇挽月不可置信,有些懷疑從上到下掃視了冷霜遲幾遍,“你肯定還有其他條件。”
冷霜遲一下子就笑了,搖頭歎了口氣,像是在感歎蘇挽月的聰明。
“說吧。”蘇挽月攤手,示意冷霜遲接着講。
“我是個天生很好奇的人,要是想知道某件事情,别人卻不告訴我,會讓我日思夜想寝食難安。”冷霜遲皺了皺眉,也很無奈自己知根究底的性格,“你和朱佑樘感情曾經那麽好,爲什麽你小産後,性情大變?我一直很好奇這個。”
蘇挽月已經無能爲力去糾正冷霜遲了,也懶得管他直呼皇上的名諱。咬了咬唇,半天沒說話,她覺得被人問起這種隐私很尴尬,稍微有些常識的人也不會去問,倒是冷霜遲,你永遠無法拿常态去考慮他。望着他滿臉好奇的神色,蘇挽月眉頭越皺越緊,“你爲什麽一定要知道?”
冷霜遲擡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神情,“你心知肚明我對你有興趣,我也對所有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感興趣。”
冷笑一聲,蘇挽月冷冷看着冷霜遲滿眼的笑意,雖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但偶爾就是有些人讓蘇挽月想扯爛了那張臉,“冷霜遲,你别逼我現在就和你作對。”
“我結下的梁子很多,不在乎多你一個。”冷霜遲無所謂的态度。
“我還真不喜歡你的性格。”蘇挽月語氣稍微硬起來了,“你不要逼我。”
“這世上每個人不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卻隻有你想把不喜歡的給毀了。”沒一點收斂的意思,再站近了半步,已經越過了男女之間能忍受的範圍,“蘇挽月,别以爲這天下有本事的就你一人。”
不怒反笑,露出一排整齊的月牙色,眼睛彎彎,杏眼很漂亮,擡眼對視着冷霜遲,忽然開口說了句,“是因爲你,滿意了麽?”
他的好奇心并不是空穴來風,是骨子裏的敏感和直覺,讓他想要問個明白,但聽着蘇挽月苦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冷霜遲眼裏的疑惑卻更深了。“能完整告訴我麽?”添了句,語氣柔和。提了下眉,這是冷霜遲沒有想到的,明顯一瞬的失神。
蘇挽月沉默了良久,像是在回憶,而後開口說道,“那天晚上,我很生氣,摔了一地的東西,把吏部送過來的奏折全撕了……他倒沒有怪我,任由我胡鬧……勒令我以後不準同你往來了,原來他早就知道你我在應天府發生的事,隻是一直未說……”蘇挽月側目望着橋下的流水,冷霜遲曾經吻過她的唇,也看過她一絲不挂的身體,任憑其中一點,都足以讓朱佑樘禁止蘇挽月同冷霜遲往來。他放過冷霜遲一馬,隻是因爲冷霜遲救過蘇挽月一命,除此之外,他的确沒有心慈手軟的立場。
“很多事情,要是從不提起,就會深埋心底,但若是有一天再拿出來講,就如同導火索一般,後果可能是天崩地裂。”深深歎了口氣,仿佛疲憊不堪,除了自己的來曆,蘇挽月不曾隐瞞過朱佑樘任何事情,這件事情的隐瞞,隻是不想引起無端的矛盾,“我原以爲,我心中無愧的話,就不算對不起他,我從未對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動過情,但他卻不信我,說的那些話太傷我心。”
冷霜遲想要安慰一句,卻發現自己被蘇挽月的話給說傷了。“從未”這兩個字,說的斬釘截鐵,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需要怎麽樣的毅力和專緻,才能始終如一的專情。冷霜遲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女人就是那樣,認定了一個就不會更改,但這樣的性格,很多時候自傷而不自知。
蘇挽月是個脾氣很怪的人,心高氣傲眼裏容不得沙子,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真心給别人時,就注定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不到迫不得已,不到真的觸碰到底線,她不會願意兩敗俱傷。
“應該本以爲我不會再出現了,隻是沒想到五年後,我會再來找你。”冷霜遲冷笑了下,他很能理解朱佑樘的心理,哪個男人都會介意的。
“他說我水性楊花時,很奇怪,我沒有什麽傷心,隻覺得不值得。這是他第二次跟我說這種話,我不願去諒解。”這句話背負了太多情緒,但說出來卻平平淡淡,蘇挽月雖本性就不是喜怒太過現形的人,但做到現在不物喜不己悲也不知以前修煉了多久。
“他人評價,如鏡花水月,你别太放在心上。”或許年紀大了,有很多值得慶幸的事情,比如年少輕狂時都在在乎的,現在已經不在那麽重要,比如說名聲。冷霜遲現在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聲,外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蘇挽月笑了下,擡眼望着冷霜遲,“理由我說完了,可以放我走了麽?”
“沒了麽?”
“其他細節,我就不必和你一一道來了吧?”蘇挽月揚眉,冷言說了一句。
“好。”幹淨利落的答應了,冷霜遲微微側身,示意蘇挽月可以走了。
仍是有些懷疑,不太确認冷霜遲回這麽爽快,那人似乎看出了蘇挽月的遲疑,笑了笑,媚眼如絲,“因爲我覺得沒關系,我們總是後會有期的。”
“我警告你别耍花樣跟蹤我。”蘇挽月擡手示意了下,眼神很狠,但冷霜遲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回望着蘇挽月有些陰毒的眼神。
沒再說什麽,從冷霜遲旁邊經過,走過那座石橋,朝着那片樹林走去,不過一會,就隐沒得不見一點身影。
“桃花瘴,銷魂瘴,桃花瘴裏萬魂銷……”橋邊的人笑吟吟哼着很單調的歌,橋下的水悠悠流過,隐沒在前面的樹林裏。冷霜遲确信蘇挽月走得出這片結界,但卻又無奈,不能追随她出去,不是不能,是不敢。
冷霜遲是太易動情的人,貪念一刻的極緻愛欲,樂此不疲短暫沉迷于不同風情的女子,卻始終不敢去面對日後的天長地久。對蘇挽月,他知道繼續糾纏也難有好良緣,但就想這麽混亂糾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