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蘇挽月裝得跟自來熟一樣,先是問了一句。
“若雅。”那女子輕聲答了一句,聲音很溫柔的那種。
“若雅啊,你跟我說,冷霜遲平日要下山,是怎麽出去的?”蘇挽月一把架着若雅的脖子躲在房門後頭,噼裏啪啦開始問。
那姑娘也不傻,知道言多必失這個道理,抿着唇沒說話。
“你要是不好說他的事,那說說你自己呗,你要下山是怎麽辦的?”也許是固定思維限制住了蘇挽月,她已經被前頭的懸崖峭壁和那個水流湍急的瀑布吓傻了,怎麽看都是一個死局,無法去破解。
雖是換了個方式問,若雅還是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仍是什麽都沒說。
“問完了麽?問完了我把人帶走了。”冷霜遲踱步走了過來,從門後一把扯了若雅的胳膊攬到了懷裏頭,雨下大了些,落了幾滴在冷霜遲的臉上,肩膀上也被打濕了,絲毫不怎麽在意,精雕細琢的那張臉也隻是顯得更加乖戾。
許是雨下得有些大,怕淋到了若雅,冷霜遲擡了下手,把她往懷裏攬了下。若雅身子很嬌小,溫順伏在冷霜遲胸前,外人看起來,亦是還算般配的一對。
“你今晚就睡這吧,我走了。”冷霜遲擡手沖着蘇挽月一指,站在雨裏也不是長久之計。
蘇挽月擡了擡下巴,覺得自己跟電燈泡一樣的,在這好山好水好寂寞的世外桃源,妨礙了别人親熱,不耐煩揮了揮手,“你趕緊走吧,不送。”跳進了屋子裏頭,也沒有想再啰嗦什麽。
冷霜遲望了望蘇挽月的臉色,有些好笑,但沒多說什麽,半抱着若雅轉過身走了。蘇挽月看着他們背影,忽然在想,要是朱佑樘這麽樣跟别人舉動,自己肯定會很傷心的,隻是僅僅現在這麽想一下,就覺得非常難過。
下雨的時候,蘇挽月總是能觸景生情想到很多事情。感情真是個讓人很矛盾的東西,最幸福的時候,莫過于最接近幸福的時候,一旦得到了,也就發現和自己想象中的總有出入。究竟是愛他愛得淺了,還是其實愛自己更多,蘇挽月也有些想不清楚。你若覺得離開是唯一正确的事情時,往往在沒有察覺到的地方,矛盾已經滋生良久。
如果那一晚上,他沒有動手打人,會怎麽樣呢?蘇挽月在心裏苦笑,最難以接受的,莫過于你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也許冷霜遲說得對,永遠都不要去測試人性,不要去試探你在别人心裏所占的位置,因爲答案,十之八九會失望。
電閃雷鳴的一個晚上,蘇挽月幾乎要以爲房頂會被掀開,但卻沒有,風呼呼吹着,刮在了門窗的縫隙上。很久沒有一個人睡了,空寂的感覺,比寂寞本身更讓人害怕。被子蓋過了下巴,隻露出兩個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風雨交加的深夜,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蘇挽月毫無懸念地失眠了。每當失眠的時候,就開始屬羊,這種非常古老又樸實的方法,對她一直很管用。
被子上是别人的體香,雖也是淡雅清幽,但畢竟是另外一種不熟悉的味道,蘇挽月像是個被慣壞了的孩子,而這似乎隻是一次任性的離家出走。要是肯乖乖認錯的話,朱佑樘會怎麽處置自己呢?不經想象了下各種結局,但那個人就算什麽也不做,也能笃定她肯定會受不了外面的風吹雨打。被圈養起來的猛獸,是不能再适應野外生活的,人也是一樣的道理。
不知道數到多少隻羊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外頭的雨依然在下,嘈雜的風雨聲伴她安睡。後半夜的時候雨停了,但蘇挽月卻被吵醒來了,是非常想要接着睡,但實在被吵得不行的那種。
也不知是因爲兩間屋子相鄰的原因,還是因爲這山間建屋的材質隔音并不怎麽好,又或者蘇挽月聽力本就異于常人,總之萬籁寂靜之時,能隔着幾道牆,聽得到男女交合的聲音。蘇挽月不是傻子,不會不明白那種隐忍的吟喔是什麽意思,若雅叫起來的時候,并不像她平日裏給人柔弱乖順的印象,有些超乎想象的淫蕩,起承轉合聽的人面紅耳赤。
煩躁拿枕頭蓋着頭趴着睡了一會,蘇挽月覺得自己處境相當搞笑和狼狽,被趕到了别人床上睡覺,這床的主人卻在隔壁翻雲覆雨去了。要不是對冷霜遲的秉性有些了解,蘇挽月絕對揣摩很久那人有什麽深意。但冷霜遲爲人有一點很好,就是從不拐彎抹角,他最大且唯一的深意,便是讓自己活得舒坦。
耳膜被折磨着,卻無法去到始作俑者前要他們聲音小點。鳳韻兮以前爲什麽會鍾情于一個風流如此的人那麽多年?蘇挽月在黑暗之中不禁問了自己一句,想不明白,就如同不明白冷霜遲爲什麽會對不同風情和長相的女人,都那麽感興趣一樣。
這個世間能長情的能有幾人?這是蘇挽月一直在扪心自問的問題,她跌跌撞撞這麽多年,卻也參不透其中的意味。從最開始的互相吸引到最後的兩兩相惜,其中到底是不舍更多,還是将就更多。若是可以的話,蘇挽月情願潇灑一些,不願意苦苦求得一個名分,也不想要安安分分守着那些虛無的感情。
愛情也許至上,但自由和尊嚴,遠比情感更重要。
迷迷糊糊中,淺淺地睡過去了,半睡半醒中似乎外頭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來勢洶洶,反倒能催人入睡。
早上醒來的時候,蘇挽月已經抱着那個枕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睜開眼是因爲若雅在床邊輕聲叫自己,像是已經等了許久的樣子。
“你起好早啊……”蘇挽月鼻音沙啞感歎了一句,潛意識是說若雅和人肉搏到天亮才睡,現在還能這麽清醒。笑了下,但畢竟是在古代,她開不出這麽調侃的玩笑。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許是半夜踢了被子,蘇挽月覺得頭有些昏沉。
“蘇姑娘,我家公子請您醒來就去後山。”若雅臉上波瀾不驚,跪在床頭說了一句。
“這破地方哪裏都是山,我哪知道在哪找他……”蘇挽月開口抱怨,見若雅仍是跪着,伸手去把她扯了起來,“你不是我下人,不必這樣了。”
“那樣公子要罵人的。”若雅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肯起身。他們做下人的,要比主人低一等,主子仍在床上的時候,要半跪着,主子起身了才能跟着起身去服侍。
蘇挽月有些無奈,套了放在旁邊的衣服,下了床見旁邊銅盆裏,已經打好了洗漱的水了。走過去擦了下臉,再漱口,背對着若雅,也沒管她在幹嘛了。外頭的光線從窗戶裏照進來,雨後初晴了,但卻不是個豔陽天,陰沉沉的感覺,陽光也沒有多少溫度。
側頭望了窗戶的方向一會,卻見若雅颔首走了過來,恭敬一屈膝,“蘇姑娘,若雅替您梳頭吧。”
蘇挽月側目看了一眼若雅,仍是垂眉順目的模樣,條子很順,一望就讓人很舒服。對這樣長相的人,蘇挽月總是莫名其妙有些好感,坐在了梳妝台前,透過銅鏡看着若雅拿檀木梳輕輕梳着自己常常的頭發,小巧的唇,似乎永遠含着淺笑。
“你跟着冷霜遲多久了?”蘇挽月冷不防問了一句。
“三個月。”頭都沒擡,輕巧答了一句,可能感受到了蘇挽月詫異的心情,輕聲接了下去,“三個月前公子救了我,可憐我無處可去,才收留我的。”
“他也會那麽好心?”蘇挽月冷冷笑了一聲,望着銅鏡裏看過來不解的眼神,“也對,你這樣的容貌,他閑來無事是會收留你下。”壓根不信冷霜遲是救苦救難的少年英俠,肯定是某日恰巧撞見了,又恰巧見當事人條正眉順,也就收到那一堆的紅顔中了。
“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對着蘇挽月的質疑,若雅也不生氣,慢悠悠反駁了一句,好像别人怎麽說,都不關自己的事情一樣。
“那他爲什麽救你?你的家人呢?”蘇挽月很八婆問着,見若雅給自己盤了個簡單的發髻,大半的頭發拿銀色的發帶纏着,其餘的散發随意披在了肩上。銀色的綢子跟黑發的亮澤交相輝映,另一側散落的長發又顯得風情萬種,蘇挽月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自己,看似簡單的一個改變,卻讓人的氣質都變了幾變。
“我的家人把我賣給了建昌侯做他的小妾,我不願意,想要投河自盡。浮浮沉沉感覺快要死了的時候,被公子的影護救了起來。”若雅給蘇挽月做了最後調整,而後放了檀木梳在桌子上,微微再一屈膝,“蘇姑娘,好了。”
蘇挽月一時半會隻是覺得“建昌侯”這幾個字很熟悉,猛然想起來,這是張延齡的封号,“就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他現在就開始納妾了?”妻不如妾是一貫的定律,也可以先納妾,再娶妻。在古代,妾的位置隻比婢女高一點,男主人稍有不悅,可以肆意休妾甚至像普通商品一樣買賣,那種小妾扶正的故事,是永遠不會發生的。因爲“妾”像一個烙印,在你入門的當天,就注定跟随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