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怎麽樣。”張菁菁重複了剛剛那句話,但眼神之中,已經沒有了先前惹人垂憐的感覺。除了特别例外的女子,被家庭保護極好的,被夫君疼愛有加的,不曾沾惹過世間的醜惡和瑣碎,就會一直單純下去。但否則,活到二十多歲還跟一張白紙一樣,隻能是涉世未深,終究會吃虧。張菁菁算是一帆風順,但也絕對不是沒有吃過虧。
蘇挽月笑了笑,矮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張菁菁的下巴,眼神深不可測,張菁菁嫌惡對視了一眼,也不懼怕什麽。
收了手回來,從懷裏摸出那把龍鱗,張菁菁見到刀刃亮了出來的時候,明顯被吓了一跳,但咬着牙沒出聲。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過多的求饒無非是正中别人吓壞而已。
“我到底想怎麽樣?”蘇挽月揚聲問了一句,而後全然沒有預兆一般,一刀紮在了張菁菁腿上,鮮血流了出來,染紅了她月牙白的襦裙。尖叫着哭泣,看着蘇挽月再兩刀把手腳上捆綁的繩索隔開,但頓時也沒了力氣,蜷縮成一團跪倒在地上。張菁菁沒經曆過這種疼,臉色瞬間蒼白了,豆大的汗珠混着眼淚流了下來。
“你的手段越來越低了。”張菁菁冷笑望着蘇挽月,蒼白若紙的一張臉,眼神卻無比冷酷,“你以前還會想着拿桃花瘴困我三日,會想着要毒蟲噬我屍骨,而今隻想得出來把我幾刀砍死麽?”挑釁的話,瑟動着顫抖的唇,但卻毫無畏懼看着蘇挽月。
“你知道得還不少,不多不少,恰好夠我看你不爽了。”蘇挽月揚了揚眉毛,想着這些年,也太低估張菁菁了。過于圍繞着朱佑樘,卻忘了對手虎視眈眈在成熟。有些恍惚,張菁菁已經完全不是她當初的模樣了,不會像在張府中第一次遇見蘇挽月,纏着問錦衣衛的功夫到底有多厲害。
人都有單純的從前,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幸運,能夠早早遇到自己的守護神,把所有的單純和純粹都獻給一個人。歲月有着不動聲色的力量,足夠把人變成面無全非的另一個人。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會放過我的孩子?”張菁菁聽着蘇挽月的口氣,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擡頭望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些絕望,但卻不是那麽悔恨。
就是從這枚眼神中,蘇挽月确信張菁菁是隻幕後的黑手,起碼不會清白如水。萬通是猝死的,許多的事情來不及安排,張菁菁又是那時候同她一起的盟友。如今人死無對證,張菁菁自然可以把很多罪責往死人上推。蘇挽月不确定朱佑樘的打算,也不想要去猜測了。有時候靠得住的隻有自己,不是有時候,是永遠。
“你爲了朱壽,什麽都肯做?”蘇挽月問了一句,朱壽是朱厚照的别名,因爲張菁菁希望他長命百歲。
“什麽都願意。”張菁菁看着蘇挽月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承認你胎死腹中我有部分責任,但此事絕不是我提出來的,最大的罪過,無非就是明明知曉還不曾提醒你。皇上的心思都在你身上,要是你還懷胎後下個皇子,我的兒子将地位不保。作爲母親,我要給他全天下最好的,哪怕我會下地獄。”
血彙成一窪,同青苔混在一起,變成了詭異的一幕。紅和綠不要再那麽純粹,混合在一起,變成一種紫紅色的顔色,張菁菁爬了幾步,蘇挽月在後頭抱着雙臂沒動,腦海中再回憶張菁菁的話,“你知道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無論如何,都會查到你身上,你早就猜到會有今日。”
張菁菁的腿不能動了,手攀着井壁撐起了上半身,沒有回頭看蘇挽月,“是的,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最後的尊嚴便是如此吧,死在自己手上,死有全屍,而不是被别人一刀一刀砍傷,最後血流而亡。母愛真的很偉大,她願意爲了自己的兒子舍命一搏,也願意爲了求得蘇挽月的原諒,親自尋死。
蘇挽月望着張菁菁艱難但執着的背影,搖了搖頭,“你還真是心術高手,如此一來,我會被大理寺問罪,也無法在宮中待下去了。”一石二鳥的方法,求得仇人的寬慰,也以自己的性命換得對方的被迫離開。鸠殺國母的罪名,不處死刑已經是皇上垂簾了,内閣中那些老頭不會輕易放過蘇挽月的。
張菁菁沒有回答蘇挽月,亦是沒有那種心機被識破的心慌感,隻是表現得很坦然。手撐着上半身爬上了那口水井,低頭望了下裏頭碧水粼粼的井水,猛得放低了重心,就想要投井。由于大腿被紮了一刀,姿勢有些别扭,但卻是義無反顧的樣子。
千鈞一發之際,張菁菁的胳膊被人扯住,往外一拖,本來半個身子都探進了井口,就這麽被扯了出來。蘇挽月面無表情望着滿臉錯愕的張菁菁,沒什麽解釋,拍了拍手掌,又是雙臂環胸的那副姿态,無所謂又不在意的神情。
“爲什麽?”張菁菁吃吃問了一句。
蘇挽月看着門口的那個方向,沒有動,懶懶回答了句,“我本就沒想過要你死,冤冤相報,不過永無盡頭。”蘇挽月不是大善之人,隻是懂得放過自己。語氣之中潇灑恣意,其實一個道理想通不需要花太久的時間,隻要你肯給自己出路,老天爺會爲你指明方向。
“我殺了你又如何呢?我心中的痛不能平複,反而給了無盡的難題給他。愛情是種盲目的東西,盲目到你舍不得讓他爲難哪怕一下,既然他不願意動你,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我已不再關心。”垂眸望了下張菁菁,蘇挽月接着解釋了一段。“他”指的是朱佑樘,提到這個字的時候,蘇挽月唇角是淡淡的微笑,淺淡到似乎烙印在了心裏。無論生死和滄桑變遷,都不會退卻。
張菁菁擡頭望着蘇挽月,第一次有些佩服這個女人。她一直覺得蘇挽月不過是個愛好打打殺殺的魯莽之人,空憑一副好皮囊,實則心術淺薄,不能是自己對手。但有的時候,别人不争不搶,不是因爲沒有能力,而是已經看淡了。
“那你今日,綁我到這裏,難道是爲了同我聊這一段話麽?”張菁菁苦笑一聲,腿上的血迹已經染紅了月牙色襦裙的大半邊裙擺,招搖而鮮豔。
“因爲我想離開這座牢籠了。”蘇挽月似乎在自言自語,側過身望着院落正門的方向。張菁菁沒有聽清楚,本想再問一遍,但下一瞬,卻聽着天井外頭許多嘈雜聲,大門似乎被人撞開了,小小的四合院擠進來許多人,再然後經由小門來到天井。
她要逃離這座牢籠,唯有現在這個契機。蘇挽月曆經此事,本是身心俱疲,但朱佑樘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她走,既然如此的話,還不如去逼他做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