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很深望了蘇挽月幾眼,而後忽然笑了,那抹笑弄得蘇挽月有些莫名其妙,正當不解,聽着朱佑樘輕聲開口,“你并不要一副吵架的架勢,我并沒有說你做錯了。”
蘇挽月聽着這句話,才發現自己的确有些緊繃,也許是沒有從先前的氣憤中平複下來,身上的刺還沒有全部收進去。垂了垂頭,等着朱佑樘的笑意逐漸沉寂,擡起頭來說了隐忍許久的話,“你對張家一直太過縱容,才會讓他們那麽嚣張,日後你不應該那麽偏袒了。”
“我一直有很偏袒麽?”朱佑樘反問了一句,他看别人能很透徹,但往往,人看自身的不足總是霧裏看花。
“當然。”蘇挽月立即回了一句。
陽光透過窗戶撒在他的側臉上,俊美的臉龐,眼睛銳利如鷹,也可以魅惑似狐。鼻梁高挺,嘴唇淺薄但形狀較好。歲月在他臉上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隻是爲他鍍上一層金,讓他比以前更穩重,更加完美。
“别人看來,我不是一直更偏袒你麽?”朱佑樘意興闌珊回了一句,這一句卻輕易戳中了蘇挽月的内心,她幾乎是一瞬間,覺得剛剛那樣質問他非常過分。在所有人眼裏,朱佑樘最爲死心偏袒的人,隻有蘇挽月一個人而已。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蘇挽月颔首諾諾答了一句。
“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我爲什麽三番五次容忍張家外戚?”朱佑樘輕聲問了句,語氣裏說不出的波瀾不驚。
蘇挽月愣了一下,仍是點點頭。她很多時候不愛多嘴刨根問底,但并不阻礙她在心裏偷偷估摸,這是性格的使然,也是生存之道。外表沉默寡言的人,想的東西會比一般人多許多,因爲善于察言觀色,也善于審時度勢。
“我五歲之前養在安樂堂,那是已經老了不能服侍人的太監宮女住的地方。小時候除了母妃和張敏叔叔會照顧我,在其他人眼裏,好像同我說一句話,就會引來很大的麻煩一樣。也不會有人同我玩,我也不被允許出去,每天就被關在窄小的屋子裏,除了一個小女孩會偶爾來看我。她應該是随同家裏人進宮,偶爾有小住幾日,那時候便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爲有同齡人陪我玩耍,同我說話。”朱佑樘頓了頓,眼神之中,沒有什麽情緒。像是在說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久遠而已然褪色,他現在已經修煉出了淡泊雲天的心境,無喜無悲。
“那個小姑娘就是張菁菁?”蘇挽月問了一句,已經猜出了七八分。
朱佑樘沒說話,但是默認,眼神望着窗外,微微眯了眼睛,像是能穿透時光,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一樣。那時候誰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卻由着最童言無忌的時光,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但中間卻間隔了太多鴻溝。
“我很感激她給予過我的歡樂,像是我那僅有的童年中的,唯一的色彩。”朱佑樘仍然很輕描淡寫說着,但蘇挽月卻似乎聽得到這話裏的分量。她從不知道這些,或許有過耳風知道朱佑樘和張菁菁年少相識,隻是張菁菁那時候年紀太小不記得了,但聽着朱佑樘說起内心的感受,還是第一次。
“你對她,到底是感激之情,還有愛慕之心?”蘇挽月沉聲問了一句,她畢竟是六百年後的人,無法容忍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對于愛情,蘇挽月不想退讓,也不願意妥協分毫。
朱佑樘聽着蘇挽月的話,立馬自嘲般笑了笑,搖着頭,“你爲什麽還是不懂呢?隻是以前結下的緣分,牽制和影響了我後來的決定。我承認我并不喜歡她,娶她隻是爲了給她榮華富貴的一生,後來讓她母儀天下,也是一樣的道理。但婚約過後,我卻還有許多責任,包括地位,這些東西無非情愛,隻是因爲她是我的妻。”
“我差點忘了你是那麽有擔當的人。”蘇挽月冷笑,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被朱佑樘當面說這麽久别的女人,自然是心裏飛醋橫長。心裏一酸,嘴巴裏說出的話,也不怎麽好聽。
“那我冷落她,你就會很開心了?”朱佑樘歎了口氣,“我已經很冷落她了,你還要我如何?”他發現自己拿蘇挽月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其實剛開始的時候,他隻是希望蘇挽月别老是和張菁菁水火不容,張家外戚犯下的那些混賬事,隻要沒鬧出什麽人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但沒想到現在越扯越說不清楚。對着大臣能舌戰群儒的功夫,在蘇挽月面前,隻剩下一聲長歎。
“你怎麽會這麽想我?”蘇挽月沒有料到朱佑樘這麽一說,也許是經年累月的細小矛盾,促發了今日這一出。她自覺已經很委屈自己,也體諒了朱佑樘。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這麽埋怨。
“我隻能裝作不聞不問,你應該知道我裝不出來表面的和平相處,你不能逼我去把張菁菁當做姐妹看。那你冷落她隻是爲了哄我開心的話,大可不必,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大方,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小氣。”皺着眉頭,冷着一張臉說了這麽段話,蘇挽月發現自己真的不會吵架,更加不會撒嬌。
“我并沒有要你那樣。”朱佑樘很是無可奈何,不知道如何溝通下去。
“你明明就是那個意思。”蘇挽月頭一撇,心裏頓時委屈得不行。
“你誤會我了。”朱佑樘伸手過來牽住了蘇挽月的手,他知道蘇挽月刀子嘴豆腐心,就算生氣了,也很容易便哄好了。蘇挽月不讓,但還是被朱佑樘一把拽了過去,揚了揚拳頭,頗有些威脅的意味,“你小心我揍你啊,放開。”
“天底下,現在隻有你敢這麽說了。”朱佑樘笑得無奈又寵溺,抱着她在懷裏,揉了揉她頂心的發,很順口又相當明顯轉移了話題,“晚膳你想吃什麽?”
“想吃……我還沒跟你吵完呢。”蘇挽月剛想回話,卻發現自己被騙過去了一樣,擡着頭看他形狀姣好的下巴,又孤傲又冷豔。
“我不喜歡同你吵架,總覺有一日你會離開我一樣。”朱佑樘語氣中忽然有些憂傷,不是那種期期艾艾的悲懷,而是莫名的很淺淡的傷感。
“你對我這麽好,我怎麽會舍得?”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見朱佑樘比自己都要傷心了,已經忘了剛剛那一刻有多生氣,反過來去安慰他。外面似乎下雪了,站在窗口有些寒風吹進來,但蘇挽月似乎一點都不覺冷,望着朱佑樘眼睛,那眼裏始終都有自己看不透的情緒。
朱佑樘沒有回話了,心中隐隐蕩漾着異樣的情緒。帝王将相,果真是身不由己。他很多時候都覺非常疲憊,但又知道責任多大,不能有一絲的懈怠和放縱,如此緊繃的神經,讓他夜夜驟痛,偶爾心如刀絞也未曾跟她說起。朱佑樘不需要蘇挽月替自己分擔,隻願她永遠飛揚跋扈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