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倚靠在廊柱上,望着如此深夜仍在禦書房裏奮筆疾書的人,左右内臣并未退下,朱佑樘也許覺得有些冷,披了件裘皮的大衣,埋頭又是批了基本奏折,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擡頭問了下左右内臣,“現在官員有在外辦事回家在路途的嗎?”
左右回答說,“有。”
朱佑樘想了一想,天氣凜冽且昏黑,如果那些廉貧之吏,歸途沒有燈火爲導,會是很悲涼的情形。遂傳下聖旨,命今後遇在京官員夜還,不論職位高低,一律令鋪軍執燈傳送。左右皆跪迎聖旨,磕頭稱頌皇上體恤下屬,乃大明之福。朱佑樘卻顯得并不在意那些形式化的恭維,揮了揮手,示意左右内臣可以退下了。
蘇挽月如今是禦前一等侍衛,日夜陪伴朱佑樘,不離左右。但越是離得越近,越是爲他擔憂,蘇挽月不忍他這麽操勞,但也說服不了。隻得一夜一夜陪着他批閱奏折,同他探讨治國之道,爲他在各方勢力中尋得平衡點。蘇挽月本不喜歡政治,但無奈搖替他分憂解難,如此勉勉強強做着不喜歡的事情,忽而之間,原來已過五載。
“挽月,你過來。”等着内臣退下後,朱佑樘擡眼看了下倚在廊柱上的蘇挽月,朝她笑了笑。她雙臂抱胸站在那的樣子,還是像以前一樣,既不正經,又顯不羁。
“還沒有批閱完啊。”蘇挽月嘟囔了一句,後背離了雕龍畫鳳的鑲金箔的廊柱,朝着朱佑樘走過去。
書案前是堆成小山一樣的奏折,比當年在毓慶宮的書房裏堆的,要多了好幾倍。人的精力有限,但事情又是無窮無盡的,蘇挽月一直在勸朱佑樘要愛惜身體,可是總像是被聽廢話一樣。
“我都同你說過八百遍了,做不完的事,明天再做。你非要一日之内,把天下之事都解決圓滿麽?”蘇挽月抽了朱佑樘手下的那本折子出來,随意扔到一邊,有些任性拽着朱佑樘的胳膊,就想拉他起來去就寝。
“這些大都是急件,若因我一時懶惰,因小失大,豈不罪過?”朱佑樘看着蘇挽月舉動笑了下,也并沒有怪罪。在她面前,朱佑樘仍是自稱是“我”,而不是那個俯視天下的“朕”。
蘇挽月仍是不讓,朱佑樘已經堅持一日兩次視朝和大小經筵了,她以前并不覺得朱佑樘會是個多勤奮的人,現在看來,可以用“鞠躬盡瘁”四字形容了。事無巨細,總希望有生之年能将明朝回複到明太祖之時的盛況,但父輩留下的漏洞太多了,多到耗盡心血也無法去彌補。
“你也隻是一個人,不是他們的神。”蘇挽月看着朱佑樘的眼睛,有些不忍告訴他其他事實。
朱佑樘反手扯了蘇挽月過來,摟着她纖細的腰,“我知你體諒我,但也不必每次都這麽凝重。”看着她似乎比自己還疲憊的神态,朱佑樘心有不忍,“我陪你去歇息好不好?”
“你不是還要把這堆看完麽?”蘇挽月被半抱着,努努嘴,瞟了一眼桌上的那堆小山。
“不看了。”朱佑樘笑了下,望着蘇挽月心滿意足的表情,歎了口氣,“要是被王大人知道你這麽勸我,他非參你一本不可。”王恕其人,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民百姓,隻要做了有違綱常對大明有害的事情,絕對會不留情面參奏上去,而且并不是告你一狀就算了,一定會參到皇上肯處理此事才罷休。朱佑樘有時候很欣賞王恕的剛正不阿和忠君愛國,但有時候,也很無奈他不懂迂回的性格。
“有你撐腰,我才不怕他呢。”蘇挽月回了句,眼裏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滿不在乎。其實已經二十三歲了,但在朱佑樘面前,還是像十七歲那年少不更事的樣子。她的冷漠,像是全部給了别人,而後隻在朱佑樘面前,展露無遺那一份單純。
“你若闖了大禍,我絕不輕饒。”朱佑樘笑了笑,威脅了一句。
“你才舍不得。”蘇挽月一點也不相信,甩了下長長的馬尾,有些散發垂了下來,她擡手整理了下。女子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後頸和肩膀的線條很好看,又柔軟又有韌性的感覺。朱佑樘望着她,像是永遠看不膩般,錦繡佳人,溫婉如水。
“怎麽了?”整理好頭發,見朱佑樘仍是遲遲不說話,蘇挽月側目問了句,有些不解。但對視一眼,卻被朱佑樘熾熱的眼神盯得窘迫不已。朱佑樘不言不語,隻是望着她澄澈如水的眼睛,嫣紅如花瓣的嘴唇,漂亮得會蠱惑人心一樣,誘人而不自知。
“我去睡了。”見朱佑樘仍是不搭理自己,蘇挽月被這氣氛弄得有些尴尬。一拂袖,要甩開朱佑樘攬在腰上的手,剛剛要轉身,卻不想被他猛地一把扯了過去,重心不穩給,跌落在他腿上,蘇挽月仍是手撐着書案想要站起來,但卻被朱佑樘俯身親了下來。
幾乎是無可遏制,吻上那曲線柔軟的唇。蘇挽月驚叫了一聲,卻無法阻止朱佑樘的舉動,掙紮了幾下,索性閉了眼睛,任由他去了。
朱佑樘淺吻着她的唇,握着她的手抓在掌心,她的手腕很細,手指骨肉勻亭,但卻有些粗糙,甚至有些硬繭。有時候竟然會忘記了,即使是纖弱如她,畢竟是與刀劍爲伍的錦衣衛。她不會女紅,也不會撫琴。一般女子在閨房中打發時間的事情,她都很少去做,隻是在打打殺殺中受過一次又一次的傷。
攔腰把她抱了起來,大步往内室的床榻走過去。蘇挽月又開始掙紮了,因爲那頭還有侍寝的太監在候着,朱佑樘卻是毫不在意,踏入了内室的門,就朝着那幾個侍寝太監不耐煩吩咐了句,“都出去,立刻。”自然是不敢得罪這個少年君主,一溜煙埋着頭退了出去。轉眼之間,就隻剩紅着臉的蘇挽月被朱佑樘抱到了床榻上。
“你要睡了,明日還要早朝。”倒在柔軟寬大的床榻上時,蘇挽月悶哼了一聲,在那人解開自己衣襟上紐扣的時候,也望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情欲。一陣眩暈,卻還是甩甩頭,想要逃離大床。
朱佑樘閃電般抓住蘇挽月的手臂,向自己懷裏一帶,輕聲吐出的話語,帶着熱氣,吹進了蘇挽月的耳朵,“無論多少次,你還是那麽害羞。”
“我現在是怕你太勞累。”蘇挽月有些不服氣,撇撇嘴回了句。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朱佑樘語氣不屑,望着蘇挽月裸露出來的肩頭,皮膚如凝脂,讓人不覺便食指大動。他很喜歡在床上的蘇挽月,或者說,很喜歡看蘇挽月動情而不能自持的樣子。纖細身姿,散漫開來的青絲,無一不讓人願意永遠沉迷。也許就算真的七老八十的時候,朱佑樘仍是沒有膩掉對她身體的迷戀。
“真是拿你沒辦法……”蘇挽月重重歎了口氣,有些認命的樣子,望着他因情欲而氤氲了霧氣的眼睛,像是也已經沉浸進去一樣。
被擁抱的時候,把整個人都教給他的時候,蘇挽月會忘了所有的羞澀,隻剩下被欲望驅使,盡情呻吟和索取,直到被他一點一點帶上巅峰。
女人到達頂點的那一刻會想非常多,快速閃過選多的畫面,而後全部變成一片空白。多愁善感的天性,最快樂和最悲傷的時候都會哭。蘇挽月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就是有一天,兩個人分離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同時,我能想到最殘酷的事,就是看着你慢慢死去。哀大莫過于衰老,可我們終歸會有老去的那一天,反應遲鈍,記憶衰退,膚如溝壑,落齒秃發。每當念及此處,蘇挽月就會很自私,想着能比他先死。
蘇挽月走出北門,就聽着宮後苑的方向傳來女子一聲聲尖叫和哭訴,但一路來往的太監宮女都沒有任何反應,那種毫無異樣的表情,差點讓蘇挽月以爲自己是幻聽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蘇挽月拽個旁邊路過的一個小宮女,問了句。
那宮女端着個托盤,上頭放着一碗黑米雪蛤粥。那宮女被蘇挽月扯住了,似是有些緊張,連忙躬身施禮,“蘇姑娘,放奴才過去吧,皇後娘娘還等着喝粥呢。”蘇挽月皺着眉頭望了她一眼,看清她是坤甯宮裏當差的,揮了下手,也就放人過去了。那小宮女似是逃命一般,轉身就跑了,神情有些緊張,差點把托盤裏的粥都撒了。
蘇挽月莫名其妙,循着聲音往宮後苑走,但越是離得近,眉頭皺得越近。
“侯爺……奴才求求您不要……”
“放過奴才吧……侯爺您行行好……”
帶着哭腔的話,一聲一聲嗓子都喊啞了,還伴随着男子輕佻淫蕩的笑聲。蘇挽月心裏暗叫不好,加快了腳步,找了幾座閣樓但并未見到人影,這宮後苑裏的下人似乎一下子死絕了一樣,找不到一個人,也不能讓她詢問一下。
蘇挽月又急又惱,聽着那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是已經哭叫得要背過氣一般。心裏一急,索性緊了緊長衫在衣帶上,飛身踩着旁邊裝飾用的碎石,幾步就爬上了假山頂部。就着這個高度,望旁邊看了一圈。
正是莫名其妙聲音沒有了的時候,低頭一望,卻見假山後頭的草叢裏,隐約有一雙女人的小腳,旁邊衣服亂七八糟扔了一圈。
直接拔了刀,一躍下了假山,蘇挽月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隻怕很恐怖,但也裝不出柔順出來,轉到了那個隐蔽處,一把拖出了在假山後頭行暴的人,甩到了地上,繡春刀直直指了過去。
這個膽大妄爲的好色之徒,竟然是皇後的親弟弟,建昌侯張延齡。
“小兔崽子,你膽子倒挺大。”蘇挽月擡着下巴瞥了張延齡一眼,他下邊的褲子已經脫了一半了,顯然沒想到有人敢來打擾自己,瞪大眼睛看着蘇挽月,而後急急忙忙穿好褲子。
“你憑什麽管我!”張延齡是張皇後最小的弟弟,又因爲姐姐和父親的寵溺,性格非常自我而纨绔。
蘇挽月側身望了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頭上開了個不大不小口子,應該是剛才掙紮中被假山的亂石劃到了,看樣子沒有什麽生命危險。回過身來望着理直氣壯的張延齡,蘇挽月覺得同他已經無法講理,繡春刀逼近了半寸,迫得張延齡吓得不敢出聲,“你在宮内意圖強暴宮女,還這麽嚣張問我憑什麽管你?”冷冷哼了一聲,語氣冰冷,“就憑我手上這把繡春刀。”
張延齡明顯被蘇挽月的氣勢吓住了,呆愣了幾秒,而後又回嘴,“你不敢動我的,我姐姐是皇後娘娘。”
“你就看我敢不敢。”蘇挽月冷笑了下,收了刀回鞘,走過去一把拎起張延齡。
假山外頭圍了很多人,等到蘇挽月拖着張延齡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堆下人沒有消失,隻是剛剛怕惹事躲起來罷了。“你們照看下裏頭的宮女。”也未怪罪這些人的膽小,面無表情吩咐了句,拽着張延齡的衣領就往外頭走。
像拎小雞崽子一樣,蘇挽月冷若冰霜,一路也沒人敢攔。張延齡陰陽怪氣威脅了蘇挽月一路,見她并未害怕,改爲開始求饒。蘇挽月一點都沒理會,直接像拖廢品一樣把人往前拖。張延齡嬌生慣養,一路連滾帶爬,顔面掃地不說,衣服已經被磨得差不多爛了。伸手想去暗算蘇挽月一招,卻被她輕而易舉攔下,甚至都不用回頭。
直接帶到了午門外的鎮撫司,蘇挽月的臉色非常不好,也許同爲女子,她難以忍受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扔了張延齡在地上,裏頭執事的錦衣衛走了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麽,蘇挽月并未回答别人,而是隻狠狠盯着張延齡,“你強暴宮女,被我抓個現行,如今受三十杖責,再交由皇上處置,你服麽?”
三十杖是個什麽概念?張延齡臉色都吓青了,有些氣急敗壞,“你以爲你是誰啊!不就是個替皇上暖床的東西麽!賤人!狗仗人勢!”蘇挽月其實一點都不介意别人怎麽評論自己,難聽也好,好聽也罷,已經無法動搖自己内心了。
“給我打,出了事我負責。”說話的卻是牟斌,他是聽聞出事了才趕過來的,卻沒想到恰巧聽到了這麽段混賬話。
蘇挽月回頭,望了望牟斌,并沒有多說什麽。
張延齡被摁倒在地,錦衣衛持一個朱漆木棍,每打五棍就要換一人,要是實打實的三十大闆子,是足夠打死人的。執行的錦衣衛也不知道牟指揮使是怎麽個意思,受刑的人又是建昌侯,打死了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下手的時候,也隻有了三四分力氣。但即便如此,張延齡還是哀嚎不已,極爲痛苦。
“你首先的威風呢?”蘇挽月實在看不下去張延齡這麽沒出息,哭得眼淚鼻涕流了一地。
張延齡哪裏顧得上回答的蘇挽月,被打到二十大闆的時候,臀部和大腿已經滲出了血印。錦衣衛還是下手很輕,要是一般人,三四闆子下去已經出血,十闆過後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