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曉這個人,心計太淺,又愛搬弄是非。除了能變些洗發哄我父皇開心,别無用處。”還是朱佑樘先開了口,語氣不屑,評價了繼曉一句。
“其實他算個小人吧,本事太小,再怎麽折騰,翻不出什麽驚濤駭浪出來,你不必太操心。”蘇挽月輕描淡寫回了一句,并不放在心上。
朱佑樘側目,望着蘇挽月的眼睛,還未開口接着說什麽,卻見她掏了手帕出來,墊着腳輕輕擦拭過自己額頭。她這個動作顯得很溫柔,本不是骨子裏溫柔似水的人,但這一刻卻有種俠女柔腸的感覺。
“我不争不搶,對名分也不放在心上。你全然不必擔憂,換個心思深的人,也決斷不能說動我半分。”蘇挽月一邊替朱佑樘拭汗,一邊随口說了句。看似漫不經心,卻是思酌了許久的語氣,她要徹底斷了朱佑樘那若有似無的擔憂。
“我并未擔憂過你會做什麽,但總覺委屈了你。”朱佑樘歎了口氣,說了自己想法。要是蘇挽月能争會搶的話,也是情有可原,并不是無理取鬧。但她就是那種毫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就願意這麽無名無份下去。提過納個側妃,但總是被蘇挽月搪塞了過去,理由千奇百怪,無非是那一紙名分,比天上的晚霞,葉上的朝露,還要靠不住。
“你又來了。”蘇挽月笑了下,有些厭倦這個話題了。收了錦帕回去,也就垂着頭不願說話了。
“好吧,我不說了。”朱佑樘長歎一聲,有些拿她沒辦法,手臂伸過去要牽她的手。
“在外面呢。”蘇挽月不肯,一下跳開了。
“那我們回去吧。”朱佑樘無奈,雖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他們的關系,但這畢竟是皇宮,不可能把倫理綱常都抛到腦後。
“他們走了麽?”蘇挽月擡頭輕聲問了句,他們指的自然是張巒和金夫人,還有帶着兒子的張菁菁。
“走了。”朱佑樘點了下頭,“雲天送他們走了。”
蘇挽月聽着,這才肯跟着朱佑樘往回走。朱佑樘側目望了望她的臉色,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麽,這像是兩個人的默契。不言不語,卻也勝過千言萬語。
“你父皇的病,現在好些了麽?我看你最近總是睡不好。”蘇挽月輕聲問了句,憲宗皇帝自從萬通去世後,日日郁郁寡歡,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隻說是傷心過度,采取慢慢精心調養的保守治療。朱佑樘雖是和憲宗關系并不親密,但畢竟父子連心,他還是感受得到憲宗這段時間所受的苦楚。
“這些日子好一些了。”回了一句,想了一想父皇的症狀,朱佑樘也是無奈。
蘇挽月心裏暗歎一句,今日是九月的第一天,曆史上憲宗皇帝猝死于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初九,也就是還剩不到十日的陽壽。現在病情的好轉,隻怕是回光返照。思慮了一會,望着朱佑樘的眼睛,“你這幾日多去陪陪皇上吧,病中的人,其實最需要人陪。”
“我知道。”朱佑樘點了點頭,蘇挽月卻是知道他并未将這句話放在心上。他那樣的人,就算到了生死離别的時候,本來不曾放在心上的人,到頭來也無法因爲割舍而痛不欲生。也許這樣比較好,蘇挽月是戀舊又多愁善感的人,她會怕日後沒有機會彌補,所以處事少了幾分決斷,多了一些留戀,這種矛盾的性格,往往也就能折磨自己。
“你在想什麽?”見蘇挽月遲遲沒有答話,朱佑樘側頭問了一句。
“若是我同你提朝政的建議,會不會已然是越矩?”蘇挽月擡眼,先是問了一句,在得到朱佑樘很肯定的搖頭之後,蘇挽月接着說,“朝中言官,要是能得王恕,馬文升,劉大夏三人輔佐,将會肅清你日後許多障礙。西北邊境,若能重用楊甯清,可保五十年平安。”
朱佑樘愣了下,沒有料到蘇挽月會說到這麽精确。王恕本就和朱佑樘關系匪淺,馬文升的能力,在應天府接觸的時候心裏也看清楚了。楊甯清的爲人和閱曆,亦能是個能出将入相的人才。可是再說到劉大夏,對于這個人朱佑樘并沒有過多拉攏,隻是知道這人是天順年間進士,任職爲兵部職方司郎中,曾被太監誣陷入獄,但錦衣衛查無所獲,鞭笞二十杖就放了,也并未有太多建樹。
“對于其他幾人,我都能理解你說的,隻是劉大夏,我卻不解。”朱佑樘沉吟了下,神色有些嚴肅問了一句。
“成化元年,劉大夏被授兵部職職方司主事。當時安南王黎灏侵略老撾失敗,宦官汪直向憲宗進言乘機掠取安南,所以憲宗令兵部交出永樂年間征安南的軍事冊籍和航海地圖。劉大夏反對汪直,将圖冊藏匿。管理圖冊的官員無法交差,逐日遭到追問與鞭打。劉大夏向兵部尚書餘子俊道:‘打死這名屬吏,不過一條命罷了。若讓安南戰争打起來,死的人将何止千萬!’餘子俊于是不再問圖冊事。便是因爲這一事,我知道劉大夏肯定是個能知民間疾苦的好官,這樣的官,比那些會寫一手八股文會拍馬屁的官員,值得重用多了。”蘇挽月笑了笑,緩緩說了自己的看法。
朱佑樘是個極其有才華有能力的人,他要是決心做個好皇帝的話,一定是大明百姓之福。隻是明君尚要賢臣輔佐,現在朝廷,逢迎拍馬拉幫結派的人太多,真正肯爲民着想的太少,少有的一兩個,也在這世态炎涼中搖搖欲墜。蘇挽月很清楚,朱佑樘接下來将要接手的,是個被他父皇荒廢了幾十年,已經千瘡百孔的江山。
穿過瓊苑東門,一路盡是古柏老槐和奇花異草。以及縱橫錯布的石子路,兩人皆是蓦然無言了。蘇挽月低着頭走路,并未看旁邊的風景,隻是望着朱佑樘那雙墨雲的錦靴,忽而看到他停了腳步下來,不解擡頭,卻見朱佑樘伸了手過來,“這裏沒人了。”
對于這種固執,蘇挽月心裏頭有些異樣的情緒被觸動了,一時也仍然沉浸在剛剛的對話中,沒有明白他要幹嘛,緩緩遞了手過去,卻被他一把扯了過去,“你幹嘛?”蘇挽月被他吓了一跳,從他懷裏幾下掙脫開來,再左顧右盼了一圈。
朱佑樘有些好笑看她反應,四下的确無人,隻聽得到蘇挽月氣急敗壞的埋怨聲,還有朱佑樘淺淡又清朗的笑聲。午後的蟬聲未絕,襯着兩人的話語,顯得非常熱鬧。
“挽月,比起坐擁江山,我甯願懷裏抱的是你。”朱佑樘望着蘇挽月,眼神含笑,但卻有說不盡的無奈。
“等你真的可以選擇的時候,也許你就不會這麽說了。”這話聽起來,雖是感動,但是蘇挽月撇撇嘴,仍是不怎麽相信說了一句。要美人不要江山,有一個條件是沒有後顧之憂,朱佑樘若是撇下一切不管,會是一團永遠無法走上正軌的局面。蘇挽月望着眼前這個人,這就是大明王朝最後一個明君,除此後,再經七代,就是被滿族統治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