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淡粉色,不像桃花的妖娆,也不像杜鵑的清秀,安安靜靜落在那,風吹不散,日照不透。站在閣樓頂上看,覺得那霧氣濃得跟漿糊一樣,走進,伸手一抓,卻似青煙不着痕迹。
第一日的早上,以爲是晨間的霧氣,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了日中,卻發現天上的太陽晴朗得厲害,這周圍的濃霧卻還是沒有散去,好像頭頂的天和眼前的景,不是一個世界的,完完全全被分割了出來。人走出去,看得清前頭的路和腳下剛移栽過來的杜鵑花,但你就着那條走了八百遍的路走了半天,卻發現還是繞回了撫仙閣前頭那塊坪地。琪兒試了幾次,張菁菁挺着大肚子也試了一次,像是鬼打牆般,兩人皆是沒有辦法走出去。
第二日,前頭懷着惴惴不安的心理勉強睡了一晚,想着再起來,好好瞧着腳下的路,一步一步盯着,昨日詭異的情景不會再現。但事實證明,那些不過是僥幸的想法,情況仍是這樣。無限輪回,永遠走不出的困境。那天晚上,外頭有人很大聲喊着太子妃,應該是察覺出了異樣。裏頭也能聽着,但外頭的人也進不來。張菁菁被徹底隔絕了開來。
邵宸妃宮裏,也是不得安甯。
宮女們不斷發現着各種蜘蛛蜈蚣爬進來,昨天更是發現,外頭樹上的枝桠上,一條一條盤繞着各種蛇,按理說,隻有發水災的時候蛇會上樹,這樣大規模見此情景的時候,着實有些壯觀。
邵宸妃起初沒怎麽在意,隻是下人忙得夠嗆,需要不停清理地面,直到蛇蠍蟾蜍,像是蝗蟲一樣出沒,才發覺人力根本無法去控制這種反常的現象。五毒俱到,場面确實有些讓人不敢掉以輕心。
繼曉匆匆趕到,爲了對付安甯宮的五毒。擺了陣法,又升壇做了法,弄了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符水要邵宸妃喝了口。安甯宮的四周都貼滿了朱砂畫的符咒。也不知道是道場起了作用,還是加派的錦衣衛起了作用,總之安甯宮總算消停了一會。
那些尚可糊弄,但對着撫仙閣的異象,繼曉半桶水的本事,着實不知道怎麽處理。被太子冷冷盯着後背,裝模作樣跳了一會大仙,隔在撫仙閣和外頭中間的濃霧,還是紋絲不動。
“殿下,貧僧真是盡力了。”繼曉一見這事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隻得整理好袈裟,放了手中法器,硬着頭皮走過去小聲同朱佑樘打商量。
時值深夜,皇城裏仍是火光通明,邵宸妃和朱佑樘站在了右側,兩旁是嚴正以待的錦衣衛,中間是從各寺照過來的僧人,佛号雄渾,卻仍是驅不走這濃霧。要是再這麽下去,裏頭的人,會被活活餓死。
“我真不知道,父皇爲什麽任你爲國師。”朱佑樘看着繼曉唯唯諾諾的樣子,冷冷說了一句。逼近了半步,繼曉連退三步,他很怕這個太子會一怒之下把自己扔進霧裏面。
“殿下,您就是殺了貧僧,也奈何不了這妖霧啊。”繼曉在三步之外,拱手說了一句,語氣有些地痞流氓的無賴。
“那我現在就殺了你。”還沒來得及朱佑樘回話,那頭有人毛毛躁躁回了一句。
站在中間的衆位僧人紛紛讓開道,又是幾人浩浩蕩蕩走過來,是張巒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剛剛說話的是小子張延齡,自從攀上這個親家,這一家人就覺得皇宮是他們開的一樣,想來便來,想拿什麽就要什麽。
“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是誰啊?”繼曉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問了一句。他當然知道那是太子妃的弟弟,但深得皇上寵信,也就不把這個小姑爺放在眼裏,故意要給他添堵。
“繼曉秃驢!”張延齡年輕氣盛,來不得半點激将。
“你好大的膽子!”繼曉沒想到還有人敢這麽對自己說話,瞬間臉紅脖子粗,也顧不得自己是個長輩,卷着袖子就想揍這個小鬼。
“大庭廣衆,你還敢打人不成?”
“你們夠了麽?”朱佑樘很輕一句話,足夠讓張牙舞爪的兩人安靜下來。因爲他是最不好惹的,尤其現在心情不怎麽舒暢的時候,更容易拿别人開刀。
周圍沒有人再出聲,朱佑樘側過身望着張巒,張家似乎隻有這個人還算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你們怎麽來了?”
“回殿下,臣聽說撫仙閣中了妖術,心裏擔憂,所以過來看看。”拱手答了句,張巒的态度還是很謙卑,不似家裏其他人雞犬升天的樣子。
“那需要這麽多人跟着來麽?”朱佑樘永遠是喜怒無常的那類人,你不知道那句話忤了他的逆鱗,本就是冷冷清清問的一句,話鋒一轉的時候,更是寒意襲人。
“殿下恕罪。”張巒也是久經官場的人,自然察言觀色,聽出了朱佑樘的不悅,趕忙跪了下去。旁人不知他爲何要行此大禮,但張巒知道,尊卑有别,把自己放更低些,摔得也就沒那麽疼痛些。
朱佑樘一時沒有說話,背着手立在那兒。長袍依舊是他很常穿的白色,袖子上細密縫着枝墨色的翠竹,雅緻又精巧,很襯他冷傲的氣息。擡了手起來,指了指那頭的神武門,再看着張巒,意味深長又頗顯不在意,“我勸你帶着你家眷,好好在家呆着,不要讓他們再給我惹任何麻煩。”
張巒驚訝擡頭,心裏當然知道朱佑樘不單單指今天的事。沒有反駁,默默垂下頭跪了幾拜,起身就要領着金夫人往外頭走。
“這兒怎麽這麽多蟲子?”張鶴齡卻是低頭,看着地上爬過去的東西。
皺了皺眉,朱佑樘望着堂而皇之的這種威脅,卻有些無奈。側頭看了看那團濃霧,忽然有些佩服蘇挽月的本事了。這樣一來,裏面的人不被餓死也會被蟲子咬死,或者蘇挽月的心計也許本來就更毒辣,還想讓張菁菁死無全屍。
“蘇挽月在幹什麽?”問着旁邊的雲天,朱佑樘眉頭鎖得很緊。
“一切如常,待在宮裏,什麽都沒做過。”雲天沉聲答了一句,壓低了聲音,明裏暗裏,他們都不願讓事情太過聲張。
“給我看緊她,别讓她添亂。”朱佑樘吩咐了一句,雲天也驚了下,因爲語氣。仍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但朱佑樘心裏微微有些暴躁了。他不願被蘇挽月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喜歡太厲害的女人,也不喜歡不聽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