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似乎已經跟了很久了。”前路被人擋住的時候,蘇挽月并不驚訝。窄小的山道上,這麽兩兩對峙起來,顯得有些擁擠。這種緊迫的時候,蘇挽月卻在心裏偷偷感慨,幸虧雪若芊仍然在山頂陪她師父,不然拉着一個不太能打的戰友,有點吃力。
“蘇姑娘,太子殿下請您速速回宮。”兩人對蘇挽月的問聽若罔聞,直接一拱手,就是要逮人回去的态度,“還請姑娘配合下。”
停留在晨昏斜陽下的身影,看似如芭蕉桂枝般搖曳的身軀,蘇挽月飛舞的發絲,顯得極爲張揚,冷笑了一聲,“我願意去哪是我自個的事,他未免管得太寬了。”
“挽月,你先别動怒。”牟斌在後頭拽了下她的胳膊,低聲說了句。
蘇挽月一時沒說話了,抱着雙臂站在那,冷冷掃了面前的兩人幾眼,而後半晌,問了句,“你們爲什麽這麽急着要我回去?宮裏發生了什麽?”
“太子殿下要屬下請您回去。姑娘若是不肯,山下還有弟兄們在等着,我們也隻是奉命行事,請您不要爲難我們。”攔在面前的兩人其中一個,面無表情解釋了這麽一段話,應是早已經知道蘇挽月會抵抗,所以做了完全的準備。反正在這應天府的轄地,她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聽完那些,蘇挽月側目和牟斌對視了一眼,而後冷笑了一聲。
“蘇姑娘……”
“不必說了,我随你們回去就是。”蘇挽月手一擡,止住了對方的話。
“多謝。”抱拳施了下禮,還算是客氣。
“挽月,你真的要這樣?那我陪你去。”牟斌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蘇挽月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是不可能平白無故讓蘇挽月這麽被領走的。
“不用了,你記得日間我拜托你去查的事麽?他要留下的隻是我,我想暫時也不會把我怎樣。”蘇挽月笑了笑,示意牟斌不要緊張,盯着牟斌的眼神,望得很深。
“我記得。”牟斌點點頭,去查達瀚爾和鷹眼的底細,在不被海無憂濠發現的情況下,暗地裏去細查需要一些時間。若是如此的話,他單獨一人行動反倒更方便。
牟斌陪着蘇挽月行到山下,果然見到下面許多皇宮的侍衛在候命。
蘇挽月坐在馬車裏,想起這些天來所經曆的海無憂之事,以及與紅蓮尊者之間的夙緣,不覺又是一陣神情恍惚。
桃花瘴,銷魂瘴,桃花瘴裏萬魂銷。
其實這個暗藏玄機的法術,是紅蓮行者布下的陣法。
瘴氣的味道,吸食進肺裏,滲透得心口一陣陣發緊。功力尚淺的水無憂,每吸食一口就讓她的身體越加沉重。那和尚已經追了他們二十日,在這必經之路卻早已經布下了桃花瘴。
“無憂,你撐得下去麽?”優昙尊者依舊白衫飄飄,完全不被影響的樣子。回頭看了下水無憂,見她鎖着眉頭臉色凝重,有些擔憂問了句。
“桃花。”眼睛不知道在看何處,兀自說了兩個字。
“怎麽了?”優昙尊者以爲她被瘴氣迷了心智,有些急了。
“沒事,”擺擺手,腕上的金鈴叮當作響,“我在想那和尚真是盡責,整整追了我們二十天,還算準了我會回渭水。”眉目如畫,但也僅僅如畫,水無憂現在的神色,冰冷得不似活物,忽而扯着一側唇角笑了下,小巧的笑,開在散漫着的毒瘴的林子裏,卻顯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常這樣的笑,看得優昙尊者有些不習慣。
她是條金鯉魚,本應是活在水裏的,就算後來離水修道,若是長時間一直未經江湖河水浸泡,就會皮開肉綻而亡。紅蓮行者就是算準了水無憂已經撐不下去了。
“優昙尊者,水無憂,小的是樹妖,天上發威,說是不能讓你們過這樹林。”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水無憂站着沒動,是沖自己來的。
優昙尊者斜着眼睛望着,輕輕笑了下,略微動了下手指。
幾陣黑影閃過,快到看不出身形。
優昙尊者挪了挪手袖,緩緩擡了下右手,纖長的手指中輕輕夾着顆銀珠,配在白皙無骨的手上,閃着詭異的光。
“區區樹妖,嚣張跋扈。”手指一松,隻見銀光一閃,黑影迅速跌落在地。他們遠遠不足以,成爲優昙尊者的對手。
忽然,漫天的桃花粉霧,凝結爲血色的花瓣飄散下來。天下紅雨,是逆天而行的道法,那是紅蓮行者在幫樹妖。像是在一瞬之間,逆轉局勢,逼得兩人一時無法動彈,一招兩招就能分得出輸赢的緊迫裏,你若争了他人一時半刻,那赢得就是自己性命了。
地上的人擡頭看着這樣的情形,笑的有些大聲了,“優昙尊者,你也不過如此,是你徒弟害得你如此,逆天而行,你法力再強也無法施展。”什麽七竅玲珑,什麽天賦異禀,被天道除名了的尊者,名聲再響,也不過今日慘敗被縛。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胸膛被穿了個大孔,費力延續着那個笑,卻踉踉跄跄着,不可思議低頭看着自己胸膛被穿了一個大孔,血流如注。“你還不配,這樣同我說話。”這是他死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維持着眼睛瞪大的姿勢望着優昙尊者,血流了滿地,蓋過了地上的粉色花瓣,也蓋過了天上的血雨,豔麗得驚人。
再無聲息,所有異物滲透進泥土再也不現,而最終樹林上方的天空終于清白得如同從未有過那場瘴氣,藍得清淨,白雲飄飄。優昙尊者牽着水無憂的手,在藍天白雲下笑得仿若能颠倒衆生,水無憂一直覺得,能得師父這麽對自己笑,就算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也是值得的。
“前頭就是渭水,我不能陪你走了。以後的你,不要再那麽任性。”優昙尊者笑了下,雲淡風輕的樣子,輕輕放開了水無憂的手。
“師父,你别留我一人。”她臉上的皮肉,已經開始呈現脫水的症狀,這種失水的程度,每一瞬都在深化,像是要把她連皮帶肉都幹涸掉一樣。水無憂望着轉身既走的人,卻是哭不出來,她身體裏已經嚴重缺水,早已流不出眼淚。
這是水無憂最後一次見優昙尊者。他爲她被逐出天道,犯下殺戒。樹林的這一頭,是渭水,那裏有讓水無憂能活下去的水源。樹林的另一頭,是紅蓮行者,他在那等着自己的師兄,答應隻要優昙尊者随他回天庭受罰,就放了水無憂一條生路。
…………
那個背影,和蘇挽月第一次看見朱佑樘的背影重合了。以前很多次,見着那個白衣冷漠的背影就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心裏像挖了一個大洞一樣,但現在,蘇挽月覺得自己一定做過很多好事,就算此刻被燒得灰飛煙滅,畢竟曾經擁有過那麽多美好的東西,畢竟這輩子還是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