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到了一定境界,就會有些玄妙吧,蘇挽月把雪若芊的故布迷霧劃成了這一類。她也懶得去猜雪若芊話語中自由乾坤的禅機,事情要是能很簡單的話,她絕對不會任由别人把事情攪合得這麽複雜。
“挽月,我師父說你是個天性暴戾的命數。開始我倒不信,說你無非乖張驕縱了些,現在一看,果然。”雪若芊仍是沒被激怒的樣子,還是笑了笑。倒是牟斌一把扯了蘇挽月的手下來,低聲訓斥了一句,“挽月,你想幹什麽?”
天性暴戾的命數?蘇挽月是從沒想過這方面的東西的,但的确,她一直在控制一些情緒。那種負面的情緒像個深淵一樣,隻要稍有涉及或者放縱,就是一發不可收拾。蘇挽月很清楚心底裏的那個黑洞,像是封鎖起來的惡魔,被打上了封印套上了千年寒鐵的鐐铐,卻還是可以耀武揚威。
“我隻是想随心所欲,不願拘束自己罷了。”心裏是那麽想,蘇挽月嘴上仍是不服氣回了句。
雪若芊沒有同蘇挽月再多做糾纏了,側過身朝着斑駁的殿門走去,讓人詫異地,沒有伸手去敲門或者嘗試性推開,而是運足了氣一腳揣在殘破着紅漆的殿門上。随着裏頭橫木的斷裂聲,似乎緊閉了許久的宮門緩鍵的開了,黑黝黝的内殿象張能吞噬一切的口。
裏頭很黑,黑得像是已經幾千年不曾有過陽光照射一樣。蘇挽月站在門口,卻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幾千年前,或者幾年後,自己肯定來過這裏。
“所有讓你心動的相遇,無非就是久别重逢。沒有任何機緣是平白無故的,你有沒有想過,先前你在半山腰看到的天禧寺,其實是個幻想,又或者,你我在半山腰的對話,都是你幻想出來的?或者你眼前經曆的,都隻是一場夢境?”雪若芊側身望着蘇挽月蹙起的眉頭,輕笑着說了句。
“恍然如夢麽?”蘇挽月呆呆說了句,若是這一切都隻是個冗長的夢境,六百年前的經曆,也無非是自己幻想的黃粱一夢,那卻是多麽可悲,“不,我相信我隻是走回了原點,即便之前我經過了這裏,即便我下一個輪回又回到了這裏,我确信我現在經曆的是真實的。”
最可怕的莫過于被那一道一道的幻影所蒙騙,即便你再肯定,還是會有人開始動搖。若是被動搖了内心那個世界,你能腳踏實地安于這大地上的東西也就轟然倒下了。
“很好,你永遠都不要懷疑自己。”雪若芊沒在笑了,忽然語氣認真說了一句,“你就是你,不要爲任何東西所左右。”
“白兒,你們要在門口聊到什麽時候?”裏頭有個蒼老的聲音問了句,陽光聚集起來,照亮了殿門裏頭的樣子。其實亦有參天的樹木,轉折的回廊,後頭有着客堂和參佛殿,其實也是在市外,但有些不明白,爲什麽殿門剛打開的時候,裏頭是漆黑一片。
蘇挽月愣了下,看着雪若芊擡腿邁進了那扇殿門的門檻。她忽然有些害怕,一門之隔,裏頭那個要見自己的人,會帶給自己什麽樣的觸動。
“牟斌,你能牽着我手麽?”蘇挽月主動伸了手過去。牟斌應聲握住,卻是一驚,“挽月,你手好涼。”點了點頭,蘇挽月輕聲說,“我忽然有些害怕。”
曾經豪言壯志天不怕地不怕,卻莫名害怕一個未曾謀面的老者。蘇挽月擡手撫了下放在懷裏的龍鱗,卻發現這個讓保命無數次的刀刃,現在一點都不能讓自己安心起來。拽着牟斌的手有些抖,蘇挽月前所未有地窩囊着。
“水無憂,你進來。”那個老者沉聲說了這麽句話,語氣很和睦,卻有着不容抵觸的威嚴。
水無憂?他在叫誰?是海無憂嗎?他隻是叫錯了?
雖然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但蘇挽月卻不由自主,擡腿邁進了那扇殿門,無法去逃脫和拒絕,這本身是一種恐懼的來源。若是你把許多種可能看成許多道門,當你進入一道門時,就是選擇了其中一種可能性。蘇挽月望着斑駁的朱漆門,卻不知道這扇門後,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陽光有些刺目,蘇挽月眯起眼睛看着坐在堂院中的老人,一把攢靠背玫瑰椅,一張小方桌,一壺茶袅袅語氤氲,背靠參天的老榕樹。雪若芊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正低聲交談着什麽。
榕樹是異常聰明的樹種,它知道自己的前景不可估量,知道自己逐漸能生出參天覆地的樹冠。單靠自己那壯碩主幹下的根發從土壤中吸食是遠遠滿足不了生長的需要,就讓自其主幹和枝幹再萌生出些氣生根,落下穿至泥土,這些氣生根就變爲十分能幹的幫手。
況且榕樹四季常青,任由酷暑寒凍,密麻的葉片從不随風任意飄落。厚實的倒卵形小葉,蠟綠似的光亮,小巧精緻的葉片綴在龐大的千變萬化的枝幹上,遮天蔽日。一大一小,一精一糙,形成了視覺上極大的反差,從而奇異的美也從反差中脫穎而至
能伸能屈,十分包容,十分善解人意。伸能掌起一片天;縮能卷入一隻盆。盡它博大的樹冠所能容,數千隻雀鳥在此安家築巢;而一棵袖珍榕樹,你則可以将它在花盆中肆意折騰,即使将它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怪物,它也會安靜地躺在裏面清醒地望着你而不發怒。
“老前輩。”發了好一陣呆,蘇挽月踟蹰了半晌,輕聲打了個招呼,微微屈膝施了個萬福。
那老者擡頭看了蘇挽月一眼,慈眉善目笑了笑,頭發和胡須都發白了,但紅光滿面,顯得精神矍铄,擡了擡手,指着一直被蘇挽月緊緊拽着的牟斌,“白兒,你帶這個年輕人随處走走。這兒北臨玄武湖,東接富貴山,風光很是不錯。”
雪若芊自然是明白師父的意思,朝着牟斌走過去,一把從蘇挽月手裏扯了他胳膊攬過來,“我就陪你在周邊走走吧,你也難得來一趟。”
牟斌沒動,看着蘇挽月。“你去吧。”直到蘇挽月輕聲說了一句,這才由着雪若芊把自己拽走,但還是三步一回頭望着緊張成一根棍子的蘇挽月。
“你很怕我麽?”老者問了句,語氣平和帶笑意。蘇挽月多想自己像雪若芊一樣能很自如去交談,但現在卻隻是很不安卷着衣角,不敢擡頭,“也不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麽……”蘇挽月咬着唇回答。
“你以前皮得很,完全不似現在這番性格。”老者大笑起來,像是被渾身僵硬,語句發顫的蘇挽月給逗笑了。
“老前輩你以前見過我?”蘇挽月不解,擡頭問了句。這一擡頭,恰巧對上了那副老頑童般大笑的面孔,笑容總是能最容易化解尴尬和緊張的東西,見對方這麽沒有架子,蘇挽月也微微放寬心來。
“見過,在你還是叫水無憂的時候。”起身離了那張框架簡潔的玫瑰椅,站起了身朝蘇挽月擡了下手,示意她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