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大劫之後,這裏隻剩下面目蒼夷,之前那些美麗的薔薇花因爲已經過了花期,顯得有些凋殘零落,完全提不起精神來。
蘇挽月走了進去,她事先已經做過了功課,很輕車熟路地徑直走到原本放置那一雙青鸾的地方,從一堆廢墟裏将它們的殘骸剝離出來,放置在原位。
她心裏漸漸回憶起那天遭劫之時的情形,司寇青陽危難之際,讓她躲進了一條密道,那條密道應該是山莊的重要機密處所。藍枭搬動青鸾之後,更令她訝異的是,原本紋絲密合的地面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隙,裏面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她往裏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朝中洞口跳了下去。
蘇挽月感覺到身邊呼呼的風聲,身體往下墜落,不久就到底了。她站定之後睜開了眼睛,将随身攜帶的火折子迎風晃動,将周圍照得亮如白晝。蘇挽月擡眸四顧,這一眼頓時讓她暗自心驚——這不就是她從大火之中逃生,穿越之後來到薔薇山莊時的那個山洞嗎?
原來,青鸾之下的秘密機關竟然是通往那個神秘山洞的!
忽然之間,她聽見山洞外響起了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心中覺得奇怪,不覺睜開了眼睛。
她隐約看到一個白衣人立在門口,前方還站着一大排黑衣人。
蘇挽月曾經見過他們,那日她躲在暗道内,曾親眼目睹他們殘害司寇青陽,殺害衆多薔薇山莊的侍女和家丁,最後還放了一把火。
黑衣人依然手執長劍,他來勢洶洶,身邊帶着數十名盔甲淩然的護衛軍。
他看到朱佑樘,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轉身對旁邊一名侍衛說:“把人給我帶走!”
——他們要帶走誰?
蘇挽月暗想這群人真是厲害,他們居然找來了這裏,好在她并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就算這黑衣人不肯放過她,大不了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反正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時空裏,她前路茫茫,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她想到這裏,立刻揚起了頭,卻見朱佑樘用來做針灸的那一大排銀針抓在手裏,看着黑衣人說:“想帶我們走,隻怕沒那麽容易。”
黑衣人發出一聲嘯叫,聲音與那晚她所聽見的狼叫聲一模一樣,他發令之後,那些黑衣黑甲的護衛軍們立刻将草廬團團圍住,其中兩名分别堵住了草廬的門窗,以防止他意外潛逃。
蘇挽月見黑衣人手中長劍朝自己直刺過來,手下毫不客氣,将兩枚銀光閃爍的細針,對準那黑衣人的面門襲擊過去。
“好功夫。”黑衣人看到他出手,側身躲閃過去,卻忽然問道,“你這手暗器功夫從哪裏學來的?你師傅是誰?”
“不必多言。”蘇挽月語氣冷淡。
“你與鳳韻兮有何關系?”黑衣人攻勢不再像當初那麽淩厲了,他一邊躲閃蘇挽月的攻擊,一邊不甘心地追問她的來曆,“這種暗器手法,據我所知全天下隻有兩個人會!”
鳳韻兮?蘇挽月蓦然聽到這個名字,隻覺得十分陌生且奇怪,記得來時的路上,她遇到過一個十分詭異的陌生女子,那女子不但主動前來搭讪,還醉醺醺地和她講起過自己師兄的名字,貌似就是叫海無憂。那女子的名字也很奇特,叫鳳韻兮。
“你所說的,是哪兩個人?”蘇挽月乘着換銀針的間隙問。
“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遠在海外……”黑衣人冷冷地說了句,他正要繼續說話,忽然發現眼前突然多出了一片白色的霧氣,那團霧氣看似無形無色,向着他們的頭頂籠罩下來。
“小心瘴氣!”他顧不得襲擊蘇挽月了,急速地低頭彎腰,發出一聲嘯叫提醒同夥們。眼看那團白色瘴氣越來越逼近,那些人一個個陷入了濃霧之中,乘着還沒有倒下去之前,紛紛倉惶敗退,轉瞬之前逃得無影無蹤。
蘇挽月看着黑衣人等紛紛散去,仿佛對那片白色濃霧十分畏懼,而蘇挽月站在那片白霧之中卻安然無恙,心中明白是他放出了濃煙瘴氣,逼退了那些如惡狼一樣的黑衣人。
海無憂是直接擄了人到梓林山上的竹林精舍,中途詫異于懷裏人甚是奇異的恢複力,加灌了半瓶的軟骨粉,才不至于在半路就被她醒來。
抱在懷裏,海無憂幾次沒有忍住,仍是低頭看着閉着眼睛的蘇挽月,看她眉目精緻,微微上揚,蹙眉之中那份邪氣,女子之中,有得這種氣數的人很少。
“醒了?”半夜,竟然安安靜靜瞧了她幾個時辰。
蘇挽月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了上方的人對着自己說話。幹淨的聲線,好似永遠不會疲乏,清清冷冷的像萬年寒冰。“别人的地,我自然不敢多睡。”狹長的眼睛,眼尾略彎,睫毛長長的,似醉非醉,朦胧迷離,不經意間就叫人心蕩意遷。
要巧不巧,海無憂的手在枕上支撐處,恰好壓住了她的發。略一轉頭已經發現了這個事實的蘇挽月當然無法動彈。看着身下的人,笑了一下,隻一瞬,本就稀少的笑意隐藏在了冰魄似的眸子後,伸出纖長的手指,撫過蘇挽月微微上翹的眼角,線條流暢的臉頰,落在微張的唇上,俯下身子,幾乎貼到蘇挽月的側臉,“誰把你的臉,弄成這樣了?”
“大俠,你這樣調戲我,我男人會吃醋的。”蘇挽月對着海無憂輕佻的舉動,有些不經意害怕了下,她現在無法動彈,隻能言語威脅了。
“這不叫調戲,這叫暧昧。”海無憂很認真糾正着,眼角那顆墜淚痣,竟然顯得楚楚動人。蘇挽月有些驚詫這個男人和他弟弟截然不同的性格,也驚詫一個大男人,笑起來竟然有些妩媚的感覺。
“做夢。”蘇挽月翻了個白眼。
“哈哈,”那男人竟然拿着她的兵刃揚了揚,“你的東西,借我一用吧。我回頭自然還給你!”
“你沒事拿我的兵刃幹什麽?”蘇挽月豈肯罷休。
海無憂大笑着解開了她的穴道,說道:“你若想要,就跟我來!”然後話音未落,他就騰身而起,溜出了那間竹廬。
蘇挽月追着海無憂十幾裏地,雖是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但前頭那個身影還是不遠不近,始終是趕不上,氣得一直在破口大罵。
不遠處架着一個火把和一隻兔子,看樣子是海無憂烤着來吃的。
本是可以一直耗下去的,但瞥見這個方向越來越熟悉,蘇挽月轉念一想,電光火石間就想出了另外條撒氣的方法。曲徑放能通幽,這是自古以來的大道理,蘇挽月琢磨着反正追上了揍别人一頓的幾率太低,看海無憂那個樣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蘇挽月笑了笑,拿着穿兔子的木棍轉了一圈,翻了個面。再起身拿了夾在樹枝上的火把,望着那座修建精良的竹林精舍,看準了方位一下扔了過去,接連扔了三個火把。
竹子本來就是易燃物,被多處地方點火,這房子很快就燃起來了。看得出這屋子主人在修建的時候費了些心思,面闊三間,前頭有花,後頭有山,山上又有潺潺溪水。若是在這短住幾日,應是分外逍遙。隻可惜現在火光沖天,再好的情調也被消散地灰飛煙滅。
蘇挽月站在前頭看了一陣,恍然想起來還烤了隻兔子在那,慌忙跑過去招呼那個即将大功告成的美味去了。
後頭是火光沖天的正在燃燒的屋子,她卻正兒八經蹲在旁邊火堆邊,認認真真翻轉着一隻野味。
海無憂在暗處看了半晌,走了出來冷冷問了一句,“燒了我的竹林精舍,還敢這麽悠然自得?”藍裳的男子面無表情對視着。
“就這破竹房子?”蘇挽月笑了笑,指了指火堆上架着的那個東西,“還沒我這兔子值錢,你也别生氣了,我請你吃個兔子腿兒。”
“你好像很得意?”站着沒動,海無憂臉上的表情,自然不能說是高興了。
蘇挽月撇撇嘴,回過頭去沒看他了,“好吧,我确實是有些得意,起碼你現在心裏有點不爽了。你自然是不會在乎這麽間屋子,還不如一把火少個幹淨。”
海無憂微微愣了下,有些沒有料到蘇挽月的那一番歪理,活生生把死的說成了活的。
踱步走了過去,蘇挽月果然說話算數,掰了條兔腿給他,海無憂斜斜看了蘇挽月一眼,還是伸手接住了。
“我原本以爲你生得一張女人臉,也似小家子斤斤計較。”蘇挽月笑了笑,看着同樣席地而坐的人。
海無憂笑了笑,單手撐了下地離得蘇挽月更近了些,望着她臉,不動聲色,“你快把整座山都燒起來了。”他眉眼其實同海無憂長得很相似,不過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眼角那枚墜淚痣顯得他更妖孽,心計也似乎更深。鳳韻兮沒有說錯,他長得真是很好看。
“沒關系,房子燒得差不多的時候,我自然會去滅。”
“我發現你很記仇。”海無憂滿不在乎說了一句,起了身,忽然脫起身上的外袍來。
“你幹嘛?”蘇挽月呆住,不知道這人要幹嘛。
海無憂沒做聲,蒙了外衣頭上,像陣風一樣飄進了還在着火的房子裏。“你瘋了麽?”蘇挽月叫了一句,但沒攔住,這面闊三間的竹舍已經塌了一間了,這時候進去,無異于是找死。
本來在外頭等着稍後去撿屍灰的,頃刻間又見海無憂拿了壇酒從門口躍下來。衣袍的一角已經被燒燃了,輕易被他弄滅,扔了已經髒了的外袍到地上,穿着破損微髒的絹衣,卻是一點都不顯狼狽,仍是潇灑漂亮得讓女人都嫉妒的模樣。
“我剛以爲你中邪了。”蘇挽月驚魂未定說了一句,哪有精神正常的人沖進火場。
“哪會,隻是差點忘了這壇酒,三十年的女兒紅。”扔了過去給蘇挽月,海無憂整理了下身上衣服,笑得毫不在意。
蘇挽月看到他手裏還拿着一管玉箫,愣了下,“這兒是不是你常來的地方,你好像很多重要的東西在這。”
“除了那壇酒,這裏隻有這隻玉箫讓我上點心,晚上鳳兮來得太急,我一時落在這兒的。”海無憂随口解釋了句,席地坐下來。身後發出巨響,這回三間竹舍是徹底燒塌了。他回頭望了眼,接着唏噓了句,“幸虧想起來了。”
女兒紅是出嫁酒,起初是江南人家生了女兒就自家釀酒埋在桂花樹下,哪一天女兒長大成人出嫁了,就從樹下挖出來宴請賓客。後來江南的商賈發現了這個契機,也就大規模生産起來,但一壇三十年的女兒紅,卻實屬難得。蘇挽月喝酒沒那麽多講究,想喝的時候隻需要酒精濃度夠就行了,越是名貴的酒,她越是沒什麽雅興能欣賞出來。
“你就拿這麽珍貴一壇酒,配菜就這半隻野兔子?”蘇挽月望着那壇年紀比自己還大的酒,看着海無憂把壇上的封泥拍開,又看了看被自己吃剩到隻剩半隻的兔子,微微有些不忍心。
“怎麽?你不賞臉?”海無憂笑了下,眉翎細長,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上等的女兒紅,蘇挽月本來就不懂品酒,純粹呈個口舌之快,用浪費了那工序精良的美酒,酒漬灑在了衣裳上,有些狼狽,唇瓣被酒潤得很濕,水潤光澤甚是誘人。
“你說,我那麽小氣,就給了你個兔腿,你爲嘛這麽大方,請我喝酒?”蘇挽月扯着最後骨架上丁點兔肉,大大咧咧問了句。酒是個好東西,能讓人一下子就覺得分外開心,蘇挽月笑得有些迷糊,兩手都是油油的。
“我喜歡你啊。”海無憂随口答了句,墨玉般的一雙眼睛,眉目精緻,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你長得真不錯。”蘇挽月認真望了望他的臉,感歎了句,随口揚了揚手裏的酒,笑呵呵接着說,“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你來晚了。”
沒有去管她那句話,海無憂隻是盯着面前的人,杏目流光溢彩,四周略帶紅暈,趁着酒勁,愈加迷離,女子最不自知的時候,其實最勾人。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喜歡你。”
那樣一句話,讓蘇挽月有些驚愕擡眼,對上了那雙黑眸,冰魄一般,卻似乎有着難得的溫柔,很認真也很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