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在旁邊見着剛剛這一幕,本來是處于頭腦一片空白的狀态,聽着朱佑樘的吩咐,立刻奔往太醫院不提。
“手怎麽樣?讓我看看。”朱佑樘把蘇挽月扶起來,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掌,給她拂去眼睛上沾染的細沙。
“沒什麽事。”蘇挽月睜開眼,眼睛裏很紅,一手還是在揉,把手拿下來看着手上有血,才知道手腕磕破了。要是她還在二十一世紀的學校裏,遇着這樣的情況,隻怕會吓傻而後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毀容,現在經曆過各種各樣的傷之後,對這類事情完全不在意了,隻是心裏對是否留疤略微有點煩躁。
朱佑樘看着她紅紅的眼睛,有些恨不能代她受累的心情,牽了她的手,“我帶你回去吧,還能走麽?”
“當然,我又沒摔到腿。”蘇挽月不服氣的回了一句。
朱佑樘看着她,罵又不能罵,打又不能打,不由得埋怨了一句說:“你就不能自己小心些麽?成天讓我提心吊膽。”
蘇挽月很乖巧被她牽着走了,雖然手腕還在流血,她也并不怎麽在意。
“娘娘,太子殿下……他會殺了我麽?”待人走遠,琪兒顫巍巍問着張菁菁,渾身都在發抖。剛剛朱佑樘發怒的樣子,都是見着了,恨不得要吃人,怕這帳算起來,是要自己人頭落地。
張菁菁臉色平靜,她默默地看着走過杜鵑花海的人,蘇挽月那抹淡黃的背影,和這花中西施的顔色還真是般配。
她看着朱佑樘和蘇挽月攜手遠去,許久都沒有開口。
等到琪兒又怯生生問了一句,張菁菁才緩緩開口說:“你放心吧,他們應該沒空來管你了。”
琪兒聽着,有些不明白。
張菁菁也不解釋,那雙飄漂亮又無辜的大眼睛,此刻仍是清澈如水的樣子,但卻隐隐透着些其他的情緒。
人生下來都是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但能單純一輩子的人,幾乎沒有。你若要相信一個女人長到十幾二十歲,還能同白紙一樣幹淨,那麽你不失望的幾率,跟夏日飄雪的概率應該是差不多的。
蘇挽月被朱佑樘牽着走了一段路,低着頭心事重重。
朱佑樘感覺出了她的異樣,以爲她是看自己去了張菁菁那裏而心裏不痛快,不禁握緊了她的手,輕聲解釋說:“我今天過來,隻是來交代她家裏的事,讓她娘親收斂些。”
“是的。”蘇挽月悶着頭,含混應了一句,也不再吭聲。
朱佑樘皺了皺眉,牽着她走過甬道,感覺她的手往後縮,不由分說捉緊了些,“這樣你都還要生我的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讨你歡心了,她畢竟懷了我的孩子。”
“不是啊,你誤會了!”蘇挽月擡手擦了下額頭,袖子上即刻被染了血,蘇挽月模糊了一張幹淨的面容,擡頭看着朱佑樘,眼神真切又傷懷,“萬通他隻怕還有圖謀……牟斌不見了。”
“我知道。他在诏獄。”他居然很淡定。
蘇挽月的臉瞬間變白了,一雙大眼睛裏頓時閃過了很複雜的神色,他知道?他怎麽會知道?
朱佑樘本來牽着她的那隻手突然有些下垂,他輕輕歎息了一聲,如玉般的那張臉有些痛苦的神情,“萬通見過你對不對?我本來可以阻止你,不讓你去見他,但是你遲早都會知道這件事,我本也不打算瞞你太久。”
他此時卻是很坦蕩的模樣,似乎知道蘇挽月被告知了什麽事。
“你的意思是說,萬通對我說的話你都知道?那麽你也知道他在算計報複牟斌,但是你不打算插手此事,對嗎?”聽得到耳邊的風吹過的聲音,蘇挽月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說不出來的失望,垂了眸子,眼睫毛被先前的眼淚沾惹得濡濕,顯得楚楚可憐。
“可是,”她微微擡起頭,咬咬牙,忍住了心裏的那份悲怆感,“我記得,你在金陵曾經答應過我,保牟斌平安的!”
朱佑樘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閃爍了下。
“是你下令抓他的?”蘇挽月吸了口氣,垂着雙肩問了一句。
“是的。”那人依然很冷靜的回答。
“不給我個解釋麽?你的苦衷是什麽?”蘇挽月望着眼前的人,一句話都不想解釋的樣子,又心疼又心急,她絕對相信朱佑樘的爲人,但也完全猜不出他到底有什麽樣的不得已的處境?“你想必也知道,萬通想要利用我的手,來除掉你的孩子。”
朱佑樘面似平湖,許久,冷酷吐了兩個字出來:“他敢?”
“爲什麽不敢?他慫恿我來做這件事,”蘇挽月很淡定地笑了一下,“……若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你必定恨我一世。可是如果牟斌逃不過這一劫,我會愧疚終身,無法再面對你。”
萬通走的是一步一石二鳥的棋,無論怎麽算,看着對手互相殘殺都是痛快的。
“你要怎麽處置牟斌?”她停頓了片刻,然後問他。
朱佑樘沒說話了,心卻已經是糾葛成一團,連呼吸都是痛。他不願蘇挽月這麽絕望,但也無力去改變,“牟斌不過是你的一個朋友,你要爲了他,恨我一輩子麽?”
“就算是普通的相識之人,我若眼睜睜看着悲劇發生,我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何況牟斌不止是我朋友,他像我哥哥,像我知己。”蘇挽月更正了朱佑樘的說法,望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讓。
“哥哥?知己?”朱佑樘對于蘇挽月和牟斌的關系,心裏一直不怎麽爽快,雖然現在别人性命堪憂。他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語氣中沒有一絲感情,“我有苦衷,可是不能和你說,如同不能出手救牟斌一樣。”
若是能救,朱佑樘不會等到現在,毫無辦法有時候是局死棋,縱使通天的手段和眼光,也無法破解。
“好,我知道了。”蘇挽月沒有再說什麽,背過身就走,她覺得自己手腕上的傷,如同自己的心一樣,已經鮮血淋漓。
“月兒,”朱佑樘在後頭叫住了她,“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能做傻事,不要打張菁菁的主意。”
他知道蘇挽月平日裏肯隐忍低調,但大事面前,她從不手軟。他再喜歡一個女人,再見不得她傷心,也不會喪盡天良到那種地步。
蘇挽月隻覺得心底泛起一陣涼意,這句話真的傷到她的心了,那是一種信任搖搖欲墜的感覺。原來,他可以給與她各種疼愛和寵遇,但終究是親疏有别,張菁菁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血濃于水啊!人終究是自私的,即使是他們,在面對各自對自己很重要的人的安危的時候,又各自自私起來。
她猛然側過身來,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朱佑樘,忍住了眼眶的淚水,很漠然地看着他說:“你覺得我會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