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廷之後,蘇挽月開始過着百無聊賴的生活。
她隻覺得朱佑樘越來越忙,朝廷的事,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她隻要每天等着朱佑樘處理完事情回來,能和自己閑聊半個時辰便好。或許朱佑樘累了,什麽都不想說,蘇挽月隻是靜靜看着他便好。
她以前很愛鬧,坐不住,但現在竟能自己發一下午呆,不是因爲懂得謹言慎行的真谛了,而是忽然之間,發現外頭的風景,其實并沒有值得讓自己流連一下午的,還不如一個人在房間裏,也是舒坦。
傍晚時分,蘇挽月仍在自己房間裏看書,朱佑樘特地派來跟着她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四喜,亦步亦趨地在旁邊掌了燈過來,這些時日以來一直侍奉着新主人,他對蘇挽月有些熟稔了,說話也就随意了些。
“蘇姑娘,您沒必要天天看書啊,又不要考功名。”四喜笑嘻嘻地扭頭看着桌上攤開的那本《尚書》,再瞟見了桌上擺着的全是四書五經的科目,不由得勸了一句。那些都是寫八股文必看的書籍,八股文的選題也是從這幾本書裏沿用的原文。他是真的不明白,蘇挽月爲什麽要看些乏味的東西。
“考取功名可以娶媳婦啊。”蘇挽月并未正面回答,笑了笑,随口說了一句。她也并非真的要求個功名,隻是想看看古代的科舉考試到底多難,會比現代的高考還要難麽?
“您……又不用娶媳婦。”四喜瞪大了眼睛,看着蘇挽月。
她擡頭對上了那個小太監詫異的眼神,本就是一句玩笑話,蘇挽月可以再接着順口玩笑下去,但忽然想到在宮人面前肆意聊起娶妻生子,豈不是故意揭人瘡疤?未免會讓他們觸景生情。她欲言又止,暗自琢磨了一下,也就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殿下回來了麽?”蘇挽月扔下書,側目看了眼窗外,天已經黑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朱佑樘從門口進來,少年襲馬,衣履風流,他依舊那樣冷若冰雪,隻站在那裏就像是可以驚豔許多年。門口隻有他一人,并未帶其他侍衛。
朱佑樘見着四喜在屋裏,揮手示意讓四喜退下。四喜也很會察言觀色,請了個安趕忙躬身退了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蘇挽月見朱佑樘走過來,趕忙站了起來。她的左腿還沒完全康複,行動仍是不怎麽方便,朱佑樘知道她腿受傷後,更是能躺着就不讓她坐着,能坐着就不讓她站着,最堅持也是最讓蘇挽月難堪的一點,無論如何他就是不讓她走路,都快成傀儡了。
“我又不是癱瘓了!你别老是抱我啊!”被攔腰抱起來的時候,蘇挽月又羞又愧,揮着手要推開朱佑樘。
但反抗似乎是徒勞無功的,被直接扔到了她的小床上,朱佑樘一手摟着她的腰壓下來,避開了受傷的左腿。整個重量壓在蘇挽月身上的時候,覺得有些重,伸手去推,卻被他另一手反手握住,十指交叉開來,交錯貼着握緊。
“好累,陪我躺一會兒。”朱佑樘輕聲說了一句,語氣中有些倦意。
蘇挽月本還在掙紮,聽他這麽一說,也就乖乖沒動了。
朱佑樘也似乎知道蘇挽月口硬心軟的毛病,最近總是輕而易舉就讓她就範。蘇挽月低頭看了下壓在自己胸口的人,聽着他平緩的呼吸聲,過了好一陣,擡起空餘的那隻手,伸過去摸摸他的臉,精緻高挺的鼻子,形狀姣好的眉目,用手指去描繪他的輪廓,有些異樣的感覺。
“你的心跳好快。”良久的沉默後,朱佑樘忽然擡頭說了這麽句話。
蘇挽月以爲他睡着了,被這麽一說,臉霎時就酡紅了,趕忙想要收了手回來,但卻被朱佑樘一把捉住了。左手撐着床榻支起身子,要笑不笑看着身下的人。蘇挽月不想和他對視,把頭瞥向了一邊。
她的床很小,小到不能讓兩個人任意伸展開來,不像他毓慶宮的那張白玉大床,但這樣似乎也讓迫使兩人挨得更近。聞得到彼此的呼吸,蘇挽月臉越加紅了,扭着脖子不肯看朱佑樘一眼,盯着床帳的一角,死死看着上頭的針織紋路,問了句和現在情形八竿子打不着的話:“金陵那邊的事,現在處理得怎麽樣了?”
“南昌都指揮使死了。”朱佑樘卻能輕易接住蘇挽月的話,随口一答。
“什麽?給人當了替罪羊嗎?”蘇挽月心裏驚訝至極,側頭望着朱佑樘的眼睛。她平日裏并不操心這些事情,今日隻是一時興起問了句,本來以爲朱宸濠在大理寺的案子還要受審很久,但沒想到這麽快有了結局。
“這件事總要有人來承擔罪責,我今日忙了一整天,便是處理這件事情。”朱佑樘很淡定的語氣,好似在說花開花落一樣平常。
“這件事未免太離奇了,難道沒有人知道他是冤枉的嗎?你們如何堵住悠悠衆口?”蘇挽月愣了下,南昌都指揮使也算是隻手遮天幾十年,在江南一帶勢力無人能及,卻沒想到結局是這麽凄慘。
“他與甯王府本就是同謀,罪有應得。你很關心朱宸濠的事情麽?還是有别的挂念?”朱佑樘反問了句,挑了下細細的眉,顯得有誘惑。
蘇挽月咬了下唇,搖了搖頭,看着半懸在自己身上的人,有些認栽的意味,“随便你們處理吧,反正他們是一丘之貉,也許朱宸濠此刻命不該絕,且先留着他的性命,希望他不要再作孽了。”
她覺得胸口有些悶,立刻動了動手,示意朱佑樘不要壓在自己身上了。
朱佑樘側了下身,左手撐床,挪到了蘇挽月的右側,手肘支着頭,意興闌珊側目望着蘇挽月,“此案同謀并不止一個人。比如煙雨樓,我念在霍紫槐曾經救過你一命,所以放他一馬。”
須知,若不是因爲她與霍紫槐的交情,憑着煙雨樓夥同謀反的罪名,足夠株連九族很多次了,隻是好像霍紫槐也沒有太多親人。孑然一身,也不怕任何後果的樣子。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蘇挽月瞪大了眼睛,一雙杏目顯得很訝異。她被困在了牆壁和朱佑樘中間,窄小的床讓她沒有翻身的餘地。
朱佑樘手臂懶懶搭在她腰上的時候,示意性反抗了下,但還是被摟得更緊。他的長發順着床沿披散下去,一點都不比蘇挽月的遜色。微微壓低了聲音,饒有興緻看着蘇挽月很無辜的樣子,有些啼笑皆非地說:“莫非你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麽?”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蘇挽月确實不想自己像張白紙一樣,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又不願意和朱佑樘爲了這些事,鬧得不愉快。她願意毫無保留去付出,但卻不願沒有一點秘密。包括自己的來曆,包括自己知道很多人的死期和結局。說了又怎麽樣呢,爲了單薄的一個毫無秘密,卻要平添那麽多擔憂,這筆買賣蘇挽月知道不值得。
要是可以的話,蘇挽月也不希望朱佑樘知道自己和霍離櫻的事情,那人的暧昧和輕佻,若是讓他知道了的話,後果顯而易見不怎麽好掌控。心裏隐隐拿朱佑樘在應天府說的話安慰自己。若是在我心上的是你,情敵三千又何妨?蘇挽月相信自己能處理好和霍離櫻的關系,再說,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