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站了起來,遠遠望了眼與衆人纏鬥的藍枭,又收回了目光,看着跟前的蘇挽月。那丫頭卻是沒有一點良心的樣子,望着前頭的熱鬧笑得分外開心。若是換做以前,他覺得自己是不會喜歡這種性格的女子,太過鬧騰,也安不下心來的樣子。但是如今情況竟然完全不同,有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早已由不得自己了。
打架完畢,下了台階,蘇挽月扭頭看了眼客棧的匾額,忍不住笑彎了腰。
“看别人打架很好玩麽?”朱佑樘看着蘇挽月的神情,輕聲問了句。
“還好啦。”蘇挽月吐了下舌頭,笑了笑,這一笑似乎又勾了朱佑樘的心魄。他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進自己懷裏。蘇挽月看着藍枭打完架終于要走了,側過身想同他說話,但下一秒,完全沒有防備被人從後頭猛然拉了一把。
旁人隻見朱佑樘折扇一合,白色稠衣一動,拉了蘇挽月入懷。
蘇挽月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挾裹着走了好幾步遠。她知道朱佑樘的武功向來不錯,在皇宮大内學到了幾位師父的畢生絕學,輕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厲害。
“你要幹什麽!”蘇挽月反應過來。
“我們還有正經事要做,不要貪玩。”朱佑樘低頭看着她莫名其妙的表情,“再不拉你走開,隻怕你要在這裏待一夜了。”
蘇挽月隻能瞪大眼睛看着朱佑樘,仍是不服軟的氣勢,一點也不覺自己做錯了事。朱佑樘沒說話,但微微昂了一下頭,一言一舉都是皇親貴胄的那種氣魄。
不遠處疾馳而來一個身影,在一片慢悠悠的環境中,顯得十分突兀。旁人紛紛讓道,黑色身影朝着三人所在的方位奔來,一見朱佑樘就單膝跪地:“太子殿下,屬下有要事禀報,是關于霍紫槐和夏绯檀二人的。”
來者是夜枭,蘇挽月聞言微微一怔,她其實一直很擔心他們的安危,沒想到夜枭竟然這麽快就探聽到了他們的消息。
“他們在前方不遠之處的渡口等船,夏绯檀還沒有死。”夜枭飛快地将情況說了一遍。
蘇挽月擡頭和藍枭對視了一眼,她終于按捺不住,急匆匆地說:“快帶我去見他們!”
朱佑樘微微點頭,示意夜枭引路。
蘇挽月等人趕到附近渡口的時候,正好見着冷霜遲的背影。
“你要不要去看看渡口上的人?”朱佑樘側目望了下渡口處,清朗星空下,遠山綠水襯托着,那白衣人衣袂飄飄,獨自站在岸邊一動不動,如水墨畫一般的場景,卻顯得有些凄涼。
蘇挽月望了冷霜遲一眼,心裏忽然有些難過,不是所有人難過或者狼狽的時候,都願意得到他人安慰,冷霜遲是那麽驕傲又自重的一個人,他自然是不願意擺出弱者姿态的。
她很想走過去和他說說話,可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麽勸慰他,因此十分躊躇。
朱佑樘沒說話了,本就是别人的事,再多費口舌,無非是多管閑事。
“事情辦妥了麽?”藍枭低聲問了夜枭一句,後者點點頭,藍枭又将視線移到江面上,看着零星幾盞花燈去了。
衆人各自沉默。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蘇挽月終于忍不住向着渡口走了過去,輕輕喚了一聲:“冷大哥。”
冷霜遲緩緩回頭,見她依舊眉眼上揚,很清純淡泊的神情,一襲左右交襟的黑色絹衣,上頭綴着星星點點的乳白珍珠,被河面反射着柔軟的光,襯得她像是從星河裏走下來的仙子。
“夏绯檀怎麽樣了?”蘇挽月走近他身邊,很小聲地問了一句。她發覺他身邊已經沒有了夏绯檀的蹤迹,有些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冷霜遲依舊是一副清淡若水的模樣,他緩緩擡起頭,向着空曠無垠的湖面,輕聲說:“她一直昏迷不醒,但還沒有死。”
這一句淡淡的回答,不禁讓蘇挽月心中泛起了一陣痛楚。
曾經那樣美麗、那樣鮮活、那樣肆無忌憚地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永遠地沉睡下去了,毀了她的罪魁禍首,當然是小甯王朱宸濠。
“這顆解藥服完,你的毒就會徹底無礙了。”隔着一尺左右的距離,冷霜遲将另一個白瓷瓶子遞給蘇挽月,那張臉依舊是不喜不悲。夜風驟起,吹起了他的白色衣角和長發。
他的發絲拂過蘇挽月的臉頰,惹得她微微皺了眉,她看着冷霜遲的側影,心中蓦然想起夏绯檀說過的話,贊美冷霜遲的美是“天下第一”,仔細想來,在她那副妖娆邪魅的外表下,似乎還是住着一個小女生的心。
“冷大哥,你以後有什麽打算?”蘇挽月看着他,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似乎是難住了冷霜遲,他沉默了片刻,才說:“也許我師父可以治好她。她以前說喜歡這煙柳江南,自然是願意在這肆意逍遙下去,此生都不會想回漠北。”
“我記得夏绯檀說過,你們是從漠北來的。你會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醒來爲止嗎?”蘇挽月一語中的,直直紮到了冷霜遲心裏。
“我們已經五年未回山看過師父了。”冷霜遲愣了一下,避重就輕地答了句。其實,他小時候也不是常能見着夏绯檀,朝夕相處有時候會嫌無聊,現在想想,應是那時候透支了太多未來時光。
“希望她能夠快點好起來。”蘇挽月望着冷霜遲的眼睛,一字一頓,“還有霍二當家。”
“我要走了,離櫻的情況不太好,不能耽誤太久。”冷霜遲也沒解釋什麽,轉頭看了她一眼,“朱宸濠必死無疑。”
他似是在自言自語,面無表情看着遠方的黑色天幕。
“你别做傻事,他謀反之罪證據确鑿,這件事太子已經移交大理寺辦理了!”蘇挽月以爲他還要親手爲夏绯檀報仇,吓了一跳, “我知道朱宸濠很壞,可是他還不到喪命的時候。不管霍二當家怎麽想,請你們都不要想着立刻報仇。以你們的本事,做個醫者足以造福世人,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按照曆史記載,小甯王朱宸濠還有很多“大事”要做,他恐怕這時候還命不該絕,否則曆史就要改寫了。然而她所擔心的并不是曆史問題,而是冷霜遲的安危。假如說冷霜遲真的對朱宸濠下手,而曆史上他還繼續好好的活着,那隻能說明一件事——刺客的行動失敗了。
“我不恨任何人,也許是我命中該曆此一劫。你說得對,倒不如從此看開了過往,追求新的人生。”出乎蘇挽月意料之外的是,冷霜遲竟然很爽快地做了承諾,雖然他臉頰邊隐隐帶着一絲苦笑,但言語之間并沒有刻骨的痛恨之意。“我去接離櫻了。”
“霍二當家在哪裏?”蘇挽月追問。
“兵部的人替我找到了他的下落,過了這個湖泊,往西三裏遠,有架青花瓷藍布簾子的馬車在官道上等我們。”冷霜遲回頭凝望了她一眼,微風将他的一頭黑發吹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眼中的神采。
蘇挽月一愣神的功夫,他的身影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飛快地掠上那一艘小船,向着黑沉沉的湖對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