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枯等了好一陣,正在百無聊賴之際,蓦然發現池塘倒影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果然是失蹤一段時間的藍枭。
蘇挽月一下子跳了起來,擡頭凝望着他俊秀如玉的臉頰,一疊連聲地問:“你回來了?這些天你一個人跑去了哪裏?”
自從那晚薔薇山莊一别,她已經多時不見藍枭了。
“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麽?”藍枭胳膊一伸,皺皺眉頭,臉上略微帶着一絲愧疚的神情。
蘇挽月松開手,拍了下他肩膀,左顧右盼地看了看他,又壓低了腦袋問一遍:“你仔細說給我聽聽,你是怎麽找到冷霜遲的?”
“找到他很容易。”藍枭笑了笑說了句,“可惜我還是中了他的計。論武功他不是我的對手,但論智謀心計,用毒手法之精妙,世間恐怕無人能出其右。我若不是聽信了他的一番話,又怎麽會輕易上他的當?”
“他對你說了什麽?”蘇挽月感覺藍枭似乎有難言之隐,湊了身子,疑惑問了句。
“沒什麽。”藍枭側頭看了眼,無視蘇挽月滿腹狐疑的神态。
“你爲什麽不肯說?他是說我壞話了麽?”蘇挽月揪着藍枭不放,眼巴巴望着藍枭,潛意識裏,她知道冷霜遲一定不會對藍枭說這種話。
“他對我說,他本是一個看淡世情的人。”藍枭被她逼得沒有辦法,隻能開口,“但是無論情懷如何深藏,也總有破功的時候。我想,他對你的情意,就如同我對你一樣。每次看到你笑,我就覺得特别開心快樂。”
蘇挽月聽到藍枭一語道破天機,不由得愣了一愣,她默然低垂了頭,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冷霜遲,是那樣特别的一個人。
特别到她可以無視朱佑樘的不悅而奮不顧身地保護他,甚至讓她曾經有過在他身邊共度此生的念頭。
他們曾經朝夕共處,卻始終清清白白。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臉部傷殘的醜女,他卻絲毫沒有半點嫌棄之意。夏绯檀之死,對冷霜遲的打擊一定不小,他表面越是平靜,當什麽也沒發生,隻怕心中更會念念不忘,無時無刻不在追思與懷念。嘴上不說,心内輾轉萬千,這是最難受的。
“喜歡你的男人還真不少,除了太子殿下之外,至少還有好幾個,你還真是受人歡迎的九天仙女啊。”藍枭突然語氣幽冷地說了句。
“胡說八道!故意損我是不是?”蘇挽月忍不住扔了一把魚食過去,藍枭閃開了。
“你覺得,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什麽樣的?”藍枭長得比一般男人都漂亮許多,問這句話的時候,幽藍的眸子閃着亮晶晶的光芒,簡直就像一個情窦初開的美麗少女。
“爲他哭,爲他笑。不見的時候會朝思暮想,見面的時候會不知所措。即便那個人有時候讓你生氣、讓你傷心,你還是不舍得離開他。我覺得喜歡就是這樣的。你覺得呢?”蘇挽月想了一想,答道。
藍枭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才說:“真正的喜歡是說不出來的。”
蘇挽月什麽也沒說,将手裏剩下的魚食撒進池塘中,一副轉身要走的架勢。
“你要去哪?”藍枭立刻問了一句。
“随便走走也不行麽?”
“不行。”
聽到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蘇挽月瞬間覺得頭都要炸開了,她差點忘記藍枭是朱佑樘的人,隻要他一出現,她就會失去人身自由。但是,一個人被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度貼身監視的感覺,實在是相當不爽!藍枭如今防她的程度,比以往似乎還要緊張幾倍。
她回過身來,看着滿臉嚴肅的藍枭:“是他要你看着我的?你不用這麽死心塌地盡忠職守吧?”
“你說你不喜歡夜枭。所以太子殿下叫我來。”藍枭沒隐瞞的意思,随口就同蘇挽月坦白了。
“好吧!”蘇挽月揚眉,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那個陰森森的人了。
他們說話沒多久,朱佑樘和朱宸濠兩人并肩出來了。
朱宸濠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臉上還挂着一絲洋洋得意的笑容,昂首闊步走出門外。
門口,隻見許多人排列整齊,看那些裝束,似乎是甯王府的親兵統領親自帶人過來,浩浩蕩蕩的一列衛兵站在那裏。看來是事情鬧大了,已經傳到朱宸濠的父親老甯王耳朵裏去了。
蘇挽月黑沉着臉,眼看着那個混蛋大搖大擺地出門,上甯王府派來的車駕,不由得瞪了朱佑樘一眼。
朱佑樘看見一臉不爽的蘇挽月,輕輕走過來問:“你怎麽了?”
蘇挽月聽着他的聲音,垂頭一聲不吭。
朱佑樘皺了下眉毛,伸出手來托起她的下巴迫她擡頭,隻見她小嘴微噘,氤氲着滿眼的怒氣望着一池春水,右眼角隐隐浮現出一朵淺紫色的扶桑花,那朵花十分逼真,手觸上去的感覺如同從肉裏長出來一般。他雖然對蠱術和幻術一無所知,也感覺到了事情不簡單,很嚴肅又冷清看着蘇挽月,問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蘇挽月平靜回望着他嚴厲無比的眼神,彎腰将衣袖裏遺落的一個小瓶子撿了起來,不動聲色放回袖子裏。
“你跟我過來。”他不再看她的臉色,伸手将她拉住,一直向前走到花園内的一片梨花樹下。
“你幹什麽?”蘇挽月示威似地望着朱佑樘,憤憤然說了一句,她是真的被剛才朱宸濠的得意神情給氣壞了。
朱佑樘沒有說話,他隻是歎了口氣,卸了滿臉冷若冰霜的嚴厲。
“人家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難道我的世界觀一直是錯的嗎?你爲什麽要放了他!”她忍不住低聲咆哮。對于朱佑樘放走朱宸濠這件事,她打内心無法理解,哪怕她知道曆史一定是這樣的,她從心理上還是無法接受,一個殺人兇手、罪魁禍首竟然能夠安然無恙,天理何在啊?
“我現在好累,等我整理好了心緒,再同你解釋這件事好不好?”他低聲回答。
“何必解釋?你是皇太子,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的。”蘇挽月悶聲說了一句。
“對别人是不需要,”朱佑樘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有種俠骨柔腸的溫情,“但是對你,我希望你能夠支持我的任何決定。”
“如果我不支持呢?”她故意問。
他仰頭想了想,然後回答說:“那也一點都不妨礙我對你的感情。”
人一生中,總會遇到那麽一個人,舍不得生氣,舍不得抛棄,舍不得說一句重話,隻願意看她無憂無慮的樣子。
蘇挽月原本有些生氣,聽到他波瀾不驚的回答,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潤潤的感覺。如果說在這個時空裏,有一個肩膀可以一直依靠的話,那個肩膀的主人,如今隻能是朱佑樘了。雖然她總覺得他們之間像隔着一道天塹,但好像也隻有他,無論何時都不曾遠離。他對她的感情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她原本以爲自己并不在乎他,他給予的什麽東西她都不想要,到最後卻又發現,原來是自己一直在依賴他給的守護。
“你和朱宸濠一樣,真讓人讨厭啊。”她睜着紅紅的眼睛,擡頭看朱佑樘,看到他臉上很是無可奈何的那種表情。
“我和他不一樣。”朱佑樘擡了下眉毛,并不将她的話放在心上,說道:“這裏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我們該回京城了。”
“我不去。”蘇挽月推開了朱佑樘,抹了把眼睛。
“真的不去?你不會後悔?”他不動聲色。
“我不後悔!”
“就算不爲了我,爲了那些關心你的人,也該回去見見他們才是。”朱佑樘仿佛不經意般地昂了昂頭,“萬貴妃在宮中橫行多年,如今突然離世,父皇傷心遷怒在所難免,聽宮裏傳來的消息說,父皇如今命邵宸妃代掌六宮,前日還将牟斌拒捕起來了。”
“真的假的?”蘇挽月立刻瞪大了眼睛,“貴妃是病死的,又不是暴斃!她死她的,關牟斌什麽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次回宮或許會有危險,你敢不敢陪我走一趟?”他饒有興緻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激将。
“有什麽不敢?去就去。”蘇挽月聽說牟斌無故被扣押,頓時一頭熱血直沖腦門,當下也顧不得和朱佑樘糾結了,“如果牟斌有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如此甚好。”朱佑樘幽幽地接了一句,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