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另有玄機(1)

天氣很好,蘇挽月坐在院子裏的石階上,等候着朱佑樘談完話出來。

石階旁有一池清水,養着遊來遊去的紅鯉魚,她低頭看着那些遊動的魚兒們,掰着手指頭數時間。這些時日以來,她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更鮮少有這樣悠閑等待的時刻。

這一次看見朱佑樘,她覺得他似乎又變了許多。

她不知道他與朱宸濠之間的話題會談到什麽,她坐在這裏已經足足一個時辰了,朱佑樘竟然還沒有出來。她也并不指望朱宸濠以後會真的改邪歸正做一個好藩王,隻求他能夠安分守己,不要再禍害無辜之人。就像夏绯檀和霍離櫻,本來是很相配的一對,如果夏绯檀沒有被朱宸濠暗算,也許他們此時此刻早已過着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生活。

她想到他們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冷霜遲。

池子裏的倒影十分清晰,蘇挽月心裏隐約有些怅惘,她将下巴擱在膝蓋上,瞪着池水裏映出的面容,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眼角那朵淡紫色的扶桑花居然又出現了。

按照霍離櫻的說法,這朵扶桑花,其實就是冷霜遲在她心裏種下的幻術,隻會在她心裏有他的時候出現。雖然這種說法有些荒謬,但蘇挽月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她确實在擔心,冷霜遲是否帶着霍離櫻平安離開了金陵?

她曾經偷偷翻閱過很多次從金陵皇宮藏經閣偷出來的那本講蠱術和幻術的書。東瀛幻術的本質其實與中國的蠱物相似,大抵有兩種,一種是蟲蠱,一種是花蠱。蟲蠱的作法大同小異,皆是于每年的端午節日去野外捕捉毒蟲百蟲,置舊陶器中,讓這些小蟲子自相殘殺,最後剩下來的一個即可拿來飼養。飼養者将死去的毒蟲丢棄,将所養之物置于陶器皿中,并以五色線繞紅布蓋好罐口,經年餘後,便成了蠱。由蠱蟲的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效用,輕則讓人腹瀉發熱,重則嗜人皮肉,若是沒人解蠱,就是必死無疑的。花蠱則是由草藥制成,不同的毒草自然有不同的結果。

這本書上說,最開始的蠱術是由母系社會傳承下來,那是女人保護自己家庭和地位的一種方式。随着男子打獵成果越來越多,母系社會逐漸解體了,男人拿了獵物到鄰村或者别的部落去養别的女人,家裏的老婆有什麽辦法?隻好借了女巫的法術,一代代傳下去,算作是一種對一夫一妻制的最後掙紮。當母系社會解體時,這種神秘莫測的巫術被作爲維系女性愛情、尊嚴乃至生命的最後一道防線流傳了下來,隻傳女人。

她怔怔地看着水面的倒影,盯着那朵扶桑花,有些不太習慣的反複摸着右臉,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十分輕柔嬌細的聲音說:“蘇姑娘。”

這個聲音很溫柔,很美,甚至有些耳熟。

蘇挽月站起身轉過頭的刹那,卻沒想到站在背後的那個婷婷身影人竟然是——司寇玉煙。

若是你知道背後站着的是誰,那在回頭的時候,心裏面就會做好各種準備,不說勢均力敵,起碼也是坦然對視。蘇挽月看到司寇玉煙,隻覺得無比意外。這個朱宸濠的小妾、司寇青陽的親妹妹,此刻臉上描着精緻的妝容,依舊是一身粉紅,美麗得如同刺目的紅薔薇,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司寇玉煙長得很嬌豔,她的确很适合這個顔色。

“蘇姑娘,我能和你說幾句話麽?”司寇玉煙一改平時的拘謹模樣,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蘇挽月,皮笑肉不笑問了句,眼神亦正亦邪。

蘇挽月低頭看了看她繡着大朵薔薇花的裙擺,一時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擡起頭來望着那個來者不善的人,“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奉老王爺之命來探望小王爺,給他送些備用的衣物。”司寇玉煙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包袱,“其實也是想借此機會,看看能否遇到蘇姑娘。”

“你有事找我?”蘇挽月很好奇,“我們之間沒什麽交情吧?”

“你我之間本來是沒有。”司寇玉煙擡手止住了蘇挽月要尋求解釋的意圖,“但我聽說過,你和我姐姐是好朋友,當日薔薇山莊大難臨頭之時,聽說蘇姑娘就在現場,所以我想問一問……”

“這件事,我不想回憶,也不想提起。”蘇挽月站着不動,擡起手來,環抱着雙臂,一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架勢,“你真的關心過薔薇山莊,關心過你姐姐嗎?既然當初都沒有過問,我看現在也不必問了,無論當時發生了什麽事,都與你無關。”

“好。”司寇玉煙垂手而立站在蘇挽月對面,那身深深淺淺水墨浸染的粉紅衣裙在灰瓦白牆的江南園林中顯得十分詭異,也亦如她的性格和處事,她似乎隻相信她看到的和感覺到的,也隻願意做自己願意的事。

看着那雙繡着竹葉的墨色弓鞋即将邁下石階,蘇挽月盯着司寇玉煙的臉,歎了口氣,“看在我和你姐姐曾經相交一場的份上,我想提醒你,朱宸濠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你好自爲之吧!”

“我知道。”司寇玉煙卻是回了蘇挽月這麽一句話,表情看起來有點無助,又有點凄涼。

“因爲你喜歡他,所以你爲他不顧一切,甚至不惜對親姐姐下毒手?”蘇挽月漫不經心笑了笑,話不投機半句多,側過身就要走。

大凡女子生得像司寇玉煙這樣的長相,家境照說也不算太差,找個門當戶對的中等人家應該不是問題,她本該活得更爲潇灑,卻偏偏要選擇一條對自己最殘忍的路來走,蘇挽月實在想不通。并不是所有愛情都值得堅持,這是生存之術,也是自保之道。

“不……不是這樣的!”司寇玉煙忽然停下了腳步,她低垂着頭,聲音很低地說,“我……并不喜歡他。也許當初有一些錯覺,覺得他給的溫暖會值得我去等待,但後來發現,其實并不是那樣。如果當初姐姐對我說,她真心喜歡世子,我會幫她的。”

“你這麽說,我就不明白了,難道你這麽做也是在幫她?”蘇挽月看着她的身影,冷冷說了一句。

“姐姐的手,不是我弄傷的。”司寇玉煙沒回頭,似乎在喃喃自語,“姐姐心中所愛慕的另有其人,她根本不想嫁給小王爺。我之所以跟随小王爺下山,是因爲他答應我,隻要我跟他走,他就不再逼姐姐嫁給他了。”

“簡直荒唐。”蘇挽月笑了下,“司寇玉煙,你别自欺欺人了,你處心積慮打聽謀害你姐姐,連她的人生軌迹都恨不得改變了,難道你敢說這一切反而是爲了她嗎?難道你還希望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害我姐姐的人不是我!”司寇玉煙忽然有些激動,眼眶有些發紅,搖着頭說,“我不需要她感激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蘇挽月冷冷回了句,對于司寇家發生的種種變故,她十分痛心。多說無益,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她少時家道中落,經曆過人情冷暖,一向自诩比同齡人樂觀和堅強許多,樂觀讓她看得開,而強韌是因爲除了堅強别無選擇。

“蘇姑娘,老天爺很公平的,如果一個人辜負了别人的真心,一定會有人不屑一顧他的真情。”司寇玉煙幽幽地看着她,眼角帶着一絲晶瑩的淚花,“小王爺便是如此,他最喜歡的人并不在他身邊,而在他父親甯王爺的身邊……除了那個女人之外,他根本不愛任何人,誰嫁給他都不會幸福的……當年他在薔薇山莊偶然遇見我,要我和他一起下山,我才和他談了那個交易。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姐姐的手也是他暗中讓人下毒……”

司寇玉煙忽然住口不說了,她看到了蘇挽月的表情,知道自己縱然有一千張嘴來解釋,爲未必能夠讓她相信。

“你的故事編得很動人,”蘇挽月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我希望你沒有說謊。”

“我有沒有說謊,蘇姑娘可以自己判斷。”司寇玉煙不再爲自己辯解,她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痕,低着頭挽着那個小包裹,從蘇挽月身邊輕輕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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