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思酌了片刻,擡眼看着朱佑樘,說道:“好,我會親自去看你們所說的那些‘罪證’。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答應我,不能濫殺無辜,也不能公報私仇。”
朱佑樘看着她一本正經的神色,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入懷中,握着她的小手說:“你爲什麽總是這樣看我?我若是這種人,牟斌此刻早已死了好幾次了,還輪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
“希望你不是……否則我再也不會見你。”蘇挽月握着拳頭,威脅地說了一句。
朱佑樘看着她的眼眸,心中卻忽然釋懷了,這個讓自己在摘星樓前枯坐了三天三夜的人、苦苦尋覓她的蹤影整整一年的人,雖然他總是能夠感覺到她對别人的心意,但她終究還是屬于他了。不是嗎?也許她說得對,男女之間未必隻有愛情,如果她能笑着爲朋友祝福,願别人安好,他爲什麽就不能再縱容她一次呢?
一縷晨曦從東方照了過來,光線強烈得讓蘇挽月微微眯了眼睛。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思緒忽而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有了一種無從下手的、對命運的無力感。
偏過頭,瞧見夜枭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她心裏微微驚訝了下,不知道他來找朱佑樘幹什麽,快速整理了下内心的情緒,深呼吸了幾口,立刻從他的懷抱中脫離,等着那個黑衣勁裝的人走來。
“啓禀太子殿下,馬大人請您現在去都指揮使府一趟,甯王世子要見您。”夜枭對着朱佑樘說話的時候,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眼神很深邃。
“好。”這話本應是急迫的語氣,但朱佑樘還是不緊不慢說了出來,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淡感。或許他對朱宸濠本就沒什麽好感,所以傳話的時候,也就表現在了臉色和語氣上。
“我陪殿下去。”蘇挽月想了下,而後對着夜枭說。
對朱佑樘這麽爽快答應去看朱宸濠沒有任何驚訝,更加對蘇挽月願意同去沒什麽驚訝之色,夜枭隻是靜靜轉過身,候着朱佑樘二人出發,蘇挽月側頭望了下朱佑樘,緊跟在他身後。
都指揮使府邸的牢房,相比京城的诏獄來,恐怖氣氛也差不了多少。
鮮少有人知道朱宸濠和萬貴妃的暗地裏達成的協議,但如同盤根錯節了許多年一般,遲早有人究其到了源頭。萬貴妃一死,其實朱宸濠也别無選擇,他要麽放手一搏,要麽坐以待斃。但是現在看來,隻怕朱佑樘也不是傻子,應該早就做了一手準備。
“我沒興趣再去猜測了,想必大緻便是如此。你所有的勢力都在這所府邸内,城外你的兵力已經被當做叛匪捉起來了,很快你就會被押解回京受審。”朱佑樘面無表情說完,便是再也不想同朱宸濠對話的樣子。
“夏绯檀生死未蔔,霍離櫻受了重傷,這些都在你意料之中吧?”蘇挽月走到朱宸濠面前,希冀他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霍離櫻受了什麽傷?”朱宸濠眉頭一皺,顯得若無其事。
蘇挽月咬咬牙,不知道怎麽說出口,朱佑樘見她猶豫不決的樣子,自然猜到了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問了句,“傷勢如何?”
“聽霍紫槐說,他二弟被烙鐵穿透了琵琶骨,隻怕武功盡廢!”蘇挽月擡眼望着朱宸濠,咬牙切齒地說了實情。她之前也沒料到朱宸濠會下這樣的狠手,更是沒想到霍離櫻最後會這麽個結局,描述一件事情隻需要隻言片語,但眼睛看到的,心裏感受到的凄苦,卻無法感同身受表達出來。
“這種事,不是很平常麽?”朱宸濠的表情,像是要吃人骨血一般。
蘇挽月怒目望着朱宸濠,說道:“霍離櫻對你本無威脅,爲什麽要這麽對他?被洞穿了琵琶骨,此生都不能再拿劍了!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劍氣和内力,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被廢了武功,就跟被拔掉了利齒投進了獸穴一樣。”
朱宸濠望着朱佑樘冰冷異常的眼神,知道蘇挽月什麽都說了,毫不在意地聳聳肩說:“他不該對夏绯檀有非分之想。”
他輕巧一句話,訴盡了心頭的幾近瘋狂的占有欲。
“你真是個變态!”蘇挽月忍不住吼了一句,“你得不到她的心,就讓她一直陪着你,也不準别人喜歡她?”
“是的,我相當讨厭煙雨樓,還有霍家兄弟二人!如果可以,我不僅要讓霍離櫻生不如死,還要讓霍紫槐背下謀反的罪責,被朝廷追拿一輩子。”似是破罐子破摔,朱宸濠索性把所有陰謀都擺明了說出來。
蘇挽月側目和朱佑樘對望了一眼,她當初提出來的擔憂果然沒有錯,朱宸濠想要把謀逆的大罪扣在朱宸濠身上,讓他成爲百口莫辯的替罪羊。
“你這個混蛋!”蘇挽月顧不得腿骨還沒長好,幾步攔到了朱宸濠面前,才受力走了幾步,卻是鑽心的疼,她臉色一下煞白,半蹲了下去,“如今你已經是甕中之鼈,隻要大理寺開審此案,你就是謀反重罪!”
“那又如何?”朱宸濠依舊笑得毫不在乎,擡眼看了看朱佑樘,“太子殿下,你當真要殺了我這個叔父麽?甯王一脈到我這裏,已經是三代單傳,你要我那年邁的父王看着我被斬首,白發人送黑發人麽?”
“我不會殺你。”朱佑樘伸手扶住了蘇挽月,如明月般的臉上帶着無謂的淡然,“江南煙雨樓已灰飛煙滅,朵顔三衛一直都忠心于朝廷,甯王府的護衛軍根本不成氣候,你不是我的對手。”
蘇挽月忍着疼痛,擡頭看了朱佑樘一眼。雖然她早知道曆史必定會是這樣的走向,但對于朱佑樘的自信和大度,想起夏绯檀和霍離櫻,她還是有些不甘心,覺得這樣未免太便宜了朱宸濠這個大混賬。
“太子果然胸懷寬廣。”朱宸濠突然詭異地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會白白收殿下這個人情。隻要甯王府能夠平安無事,日後我自然有一份大禮送到京城給殿下,以作回報。”
“你想和太子殿下談條件嗎?别忘了你手上還沾着那麽多人的鮮血!”蘇挽月怒視着他,心裏無限鄙視這個明明罪大惡極還得意洋洋的小王爺。
“我沒有談條件。”朱宸濠擡眸掃了她一眼,“蘇姑娘,我再送你一句話,再聰明的女人也終究是女人。我們朱家的事,朝廷的事,還有男人之間的事,你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你先出去,我和皇叔單獨談一談。”朱佑樘忽然插了一句話,語氣甚是溫柔。
蘇挽月打量了一眼朱宸濠,并沒有再說什麽,她知道朱佑樘對朱宸濠并沒有半分好感,但畢竟血濃于水,他未必會對這個嫡親皇叔趕盡殺絕。
因此,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從關押朱宸濠的房間裏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