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在大庭廣衆之下,朱宸濠身爲大明皇裔、甯王府世子,是絕對不會如此放肆的。但夏绯檀畢竟是他的枕邊人,她了解朱宸濠的性情,他是那種野心勃勃、敢于挑戰一切約束和規範的人。今日雖然人多,但畢竟是在他的王府别苑之内,圍觀者衆,也全都是他的心腹和下屬。
昔日兩人枕席纏綿之際,夏绯檀經常有“出格”之舉,讓他心動不已。
所以,當她将水漾嬌嫩的唇瓣貼過去的時候,朱宸濠身體明顯僵硬了下,但他并沒有拒絕,反而很受用地托起了她的臉,低頭親吻着她,肆無忌憚地當衆纏綿。
蘇挽月遠遠地看着這一幕,頓時面紅耳赤。
——這個夏绯檀,未免也太大膽了吧?即使是在風氣開放的現代中國,也沒有幾個女孩子敢這樣當衆去主動親吻一個男人的!不知曉内情的人,還以爲他們是熱戀中的一對情人呢!
冷霜遲站立在不遠之處,他不知道夏绯檀究竟有何居心,以他對她的了解,她雖然任性狂放,但決不至于對朱宸濠如此癡情,需要在衆人面前上演這“小别勝新婚”的一幕好戲。
過了片刻,夏绯檀将頭轉過來,人也随之離開了朱宸濠的懷抱,她似乎有些喘不過氣,臉色绯紅,顯得很誘人。
“我早就猜到,你會如此回答我。”她仰着高傲的頭,唇紅齒白,露着有些尖尖的虎牙。
蘇挽月蓦然覺得,如果用一種動物來形容夏绯檀,她其實不像是妖媚的狐狸,更像是一隻山貓,孤傲又神秘。
“你這是何意?”朱宸濠似乎沒有聽懂夏绯檀的話。
“你永遠都隻會爲自己打算,自私到不肯給别人留一點退路。”話音剛落,夏绯檀似是擡手擦拭唇側的那隻玉手忽然翻轉,掌中袖箭閃着冷銳的光,直直朝着朱宸濠刺過去。
瞬息之間,她手中的暗器已經擊中了朱宸濠的前胸。
站立在兩側的王府侍衛們原本不敢盯着剛才的“限制級”場面看,但他們都是風吹草動就能聞聲辨影的人,見夏绯檀那一翻掌,就知事情不妙,鷹眼大喝一聲,提着那柄大刀直刺而來,夏绯檀根本不理他,也沒有回身去擋,依舊死盯着朱宸濠。
她所放的袖箭,雖然擊中了朱宸濠的胸口,但他平日裏都身穿着護身軟甲,護衛着胸腹心髒,那幾枚袖箭都被軟甲擋了下來,唯有一枚擦過了他的臉,帶起了一條血迹。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的後背被鷹眼的長刀砍中,深可見骨的一道口子,頓時血如泉湧。
朱宸濠被王府侍衛們簇擁着退到了後方,他似乎很惱怒被夏绯檀如此背叛,一眼都沒有看她。
冷霜遲見此情景,立刻沖了過來,他急速用手中玉箫揮退了鷹眼等人,急速趕到夏绯檀身邊,單手抱着搖搖欲墜的她,脫了外衫下來裹住她,因爲失血的人大都畏寒,夏绯檀已經冷得渾身發抖。
“你這是何苦?”冷霜遲抱着夏绯檀半躺在地上,見她臉色煞白,心裏隻覺得心痛。
蘇挽月手持着兩個毒藥瓶,衆人一時不敢靠近,她趁着機會跑到了他們身邊,低頭呼喚着她說:“你怎麽樣?剛才鷹眼砍你那一刀,你爲什麽不躲?他原本傷不了你的!”
“朱宸濠已中毒了。”夏绯檀淡淡地笑了一笑,像是開在風雪之中的小朵白花,她的臉色十分羸弱蒼白,卻又觸目驚心。
蘇挽月擡眼望了下朱宸濠,除了他臉上那道細微的血口之外,其餘地方完好無損。她原本不理解夏绯檀爲何甯願拿自己重傷或者死亡的代價,換朱宸濠臉上那輕微的劃傷,但這時候她明白了,有些“見血封喉”的毒藥,是必須見血才能發揮效力的。
“是什麽毒?”冷霜遲看着夏绯檀,眉宇之間帶着沉痛之色問她。
“噬心散。”
冷霜遲立刻沉默了,“噬心散”是他從師以來,師傅所叮囑過的最不能輕易使用的一種毒藥。這種毒會随着皮膚上的傷口潛入血管,又随着血液的流動進入到心髒,從此在那裏紮根繁衍,但不會立刻讓人緻命。而那些毒素,會随着歲月更替越來越猛烈,會把人的心髒慢慢摧毀,最後心血耗盡而死,讓人受盡痛楚之後才能死去。因爲這種手法太過陰毒,所以師傅警告過他們,不可輕易使用。
夏绯檀對朱宸濠竟然使用了這種毒藥,可見她心中對他的恨意。
“你即使要對他下毒,也不需要賠上自己性命。”冷霜遲看着夏绯檀,眼裏卻沒有一點喜悅,隻有深不見底的擔憂。
“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辜負了離櫻,更沒有面目來見你……”夏绯檀搖搖頭,笑得有些疲憊,她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又不肯讓冷霜遲爲她醫治,此時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像是極爲吃力,說話斷斷續續,“……我欠他太多。”
“霍家與甯王府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你何必如此?”冷霜遲皺着眉頭,輕聲說着。
“你以解藥爲誘餌,叫朱宸濠……放了他,”夏绯檀擡眼望着朱宸濠,眼睛裏帶着一種癡迷的神色,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沒這麽認真看過她一眼了,“你們家的往事,我略有耳聞,我了解你的苦衷,也知道你身不由己……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讓你的寬容毀了你……我知道你狠不心殺他,那麽就讓我來做這件事吧……我喜歡看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樣子,不喜歡看到現在任人擺布的你……”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鮮血從喉間湧了出來,沾染在冷霜遲的白衣之上。
“師妹!”冷霜遲攔腰抱着夏绯檀在懷裏,蘇挽月看到他眼底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怆和凄涼之色。
夏绯檀是個無比聰明的女孩子,她這樣做表面上是解脫了自己,卻捆縛了冷霜遲,隻怕他的下半輩子都會活在對她的愧疚與懷念之中。
“我會帶你離開這裏,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冷霜遲仿佛起誓一般,看着懷中昏迷不醒的夏绯檀,起身準備離開。
“你們誰都走不了,今日此時,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朱宸濠站在後頭的廣階上,冷冷地發号施令。
府裏本是一片缟素,白綢白花,現在情形,更顯肅穆和哀怨。夏绯檀所流的鮮血,早已将冷霜遲的雙手都染紅了,她陷入了昏迷,眉頭卻終于舒展了開來。不像以前,連睡着了都是眉頭緊皺。
“朱宸濠,你可知道你已中了劇毒?如果我們死了,你一樣也活不了。”蘇挽月知道事已至此,王府别苑早已是龍潭虎穴,索性将話挑明了,“你如果不想和我們一起死,就放他們走!”
“你們這群亂臣賊子。”朱宸濠用一塊錦帕擦拭着臉頰的血迹,他顯然已經感覺到傷口的異樣,立刻将一雙陰冷的眼睛看向冷霜遲,“速将解藥拿來,本世子賜你們全屍。”
“你休想。”蘇挽月擋在冷霜遲和夏绯檀的前面,“你先放他們走,再将霍二當家交出來,我就給你解藥!否則我們就算死無全屍,你也不會死得很好看,你若不信盡管試一試!”
朱宸濠的臉色差點要僵掉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怒視着蘇挽月,說道:“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我不是和你談條件,”蘇挽月絲毫不怕他的眼神,冷笑了一聲,用一種很堅定的聲音說,“我們都不怕死,倒是你,若是還想活下去成就你的‘宏圖大業’,就先答應我的條件!”
他們僵持之間,門口忽然馬蹄之聲大作,聲音由遠而近,像是萬鼓齊鳴的聲勢,極爲壯大,似乎有不少的兵馬來到王府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