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昨天霍二當家來找過我,還問我是否知道癡情蠱怎麽解。”蘇挽月迅速擦幹了眼淚,她在旁邊聽見他們主仆二人對話,忽然想起了昨天霍離櫻來找過自己,随即說了出來。
“你怎麽會知道?”冷霜遲側目望着旁邊的人,面色有些凝重。
“我看過一本書,把書上面的解救之法告訴他了。我記得書上說,癡情蠱是無解的,除非下毒的人死了,蠱毒才可不治而愈,否則将要癡纏終身啊!”蘇挽月覺得冷霜遲的眼神一下子冷若冰霜,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記得當時她在金陵皇宮内看過不少與“蠱術”“幻術”相關的古代書籍,大略知道一些。
冷霜遲沒有說話,擡步就向外面走了出去。
“誰中了癡情蠱毒嗎?”蘇挽月隐約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她追着冷霜遲問他,卻不料腳下一時不穩,險些跌倒。
盈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低聲解釋着說:“夏姑娘被小王爺暗中謀害,中了癡情蠱毒,不能離開南昌府半步!二當家的或許是太擔憂夏姑娘的安危,聽了蘇姑娘的話之後,不惜以身犯險去找小王爺了……”
蘇挽月站穩了腳步,看着冷霜遲匆匆遠去的身影,腦中反複回憶着冷霜遲剛剛簡短的幾句話。她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着怎樣的糾葛,隻知道他們是師兄妹,三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冷霜遲本對夏绯檀不理不睬,但真的出事了的時候,他其實還是默默關心着她的。
“蘇姑娘,”盈盈站在了旁邊提醒,“你的腿傷還沒有全好,回房間去歇着吧?”
蘇挽月心中暗自謀劃,環視了一下周圍,這座庭院是煙雨樓的産業,如果她想在這個時候逃跑,也不算是難事,但拖着這條腿,恐怕跑不了多遠。就算逃出生天,萬一被朱宸濠的人逮住了,肯定必死無疑。她想來想去,還是放棄了剛剛一念間的那個計劃。
“盈盈姑娘,能麻煩你帶我去看一下夏绯檀嗎?”蘇挽月擡頭問。
“好。”盈盈很爽快地答應了,轉過身在前頭領路。
夏绯檀的居所有些偏遠,似乎被藏得很深,或許霍離櫻并不想煙雨樓的其他人見到她。
她們拐過了幾座假山,穿過了好幾個大廳,全都是冷冷清清,偶爾遇到一兩個仆人,見到盈盈也不打招呼。
“這些人都不認識你嗎?”蘇挽月好奇地問。
“不認識。”盈盈在前面不緊不慢走着,煞是輕巧地答。
“煙雨樓怎麽這麽奇怪?”蘇挽月一時有些無法理解盈盈的話,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錯誤,還是冷霜遲的作法太過高深,凡人參悟不透。
“他們都是公子的人,我們不需要認識彼此,隻要認識公子,記得對公子忠心耿耿就足夠了。”盈盈回頭對蘇挽月笑了笑,語氣十分溫柔。
蘇挽月想着剛剛見到的那幾個人,心裏又微微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冷霜遲這個人,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深不可測。
走進夏绯檀的房間,蘇挽月差點沒有認出她來。
夏绯檀淡妝素顔,沒有華美的發飾,也沒有重施粉黛,披散着長長的頭發,素面朝天的一張臉,再沒有了飛揚跋扈的樣子,她像是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整個人都蔫了,唯獨望向蘇挽月的眼神還殘存着以前的淩厲之色。
“你還好麽?”蘇挽月從門口輕輕走進來,夏绯檀住的房子小小的,光線也很暗,是在最角落的院落裏最裏頭的一間屋子。
“你居然還沒死?”夏绯檀慵懶趴在窗台上,側過頭看了蘇挽月一眼。
“也許是我命大,幾次死裏逃生了。”蘇挽月站在那裏沒動,靜靜地看着夏绯檀的側影,她其實不算是個完全的壞人,雖然任性又跋扈,但卻又并非完完全全的心狠。
夏绯檀一時沒有說話,望着窗外的景色,表情有些沉凝。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仿佛有些無精打采。
“你的傷,不礙事吧?”蘇挽月輕聲問了句。
“别問我!你給我走開!”夏绯檀厲聲訓斥了一句,語氣非常尖銳,瞪大的那雙眼睛,也顯得有些滲人。
蘇挽月被她大聲一吼,不得不往後退了半步,退到了房門邊上。
“我有時候真讨厭你,恨不得殺了你,但我知道,殺了你之後,我師兄肯定會傷心。”夏绯檀盯着蘇挽月眼睛,一步步逼近,蒼白如紙的那張臉,沒有半分血色。伸手過去,緩緩放在蘇挽月的脖子上,慢慢撫摸她纖細的脖頸,然後用兩根手指用力掐住了她的咽喉。
蘇挽月沒有反抗,一言不發望着夏绯檀。
“别拿這種眼神看我!你這個狐狸精!”夏绯檀被蘇挽月的眼神弄得有些暴躁,頹然收了手回來,“你爲什麽不還手?”
“你知不知道你中了癡情蠱毒?”蘇挽月根本不生氣,她眼睛依然很清亮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霍離櫻爲了你,現在去找朱宸濠拼命去了?他不想你一輩子受制于人,更不想你被困在一個你不喜歡的人身邊。”
夏绯檀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但她的眼裏此刻有一絲華彩一閃而過,蘇挽月不确定她是無動于衷還是竭力隐忍。
“你爲什麽一直對霍離櫻那樣冷淡無情?他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蘇挽月看到她毫無反應,不覺有些替霍離櫻不值。
“你不要說了。”夏绯檀面無表情,冷冷回了一句。
“霍離櫻今天如果死在甯王府,你會不會傷心?你要是一滴眼淚都不會流,就當我說的都是廢話吧!”蘇挽月明顯感覺到夏绯檀心裏動搖了,“你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隻是有時候你習慣了别人對你的好,也習慣了你對别人的冷漠,從沒想過換一種模式去對待别人而已。”
“事到如今,我還能怎麽樣?”夏绯檀一絲苦笑,平日裏嚣張無比的人這麽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凄涼,“我做錯了很多事情……還能從頭來過麽?”
蘇挽月默默地看着夏绯檀,她現在的狀況就像是一隻受過嚴重傷害的小鹿,她并非天生愚鈍,隻是正如她所言,有些執念已經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眷念,所以索性就一直冥頑任性下去。
或許,在霍離櫻的心裏,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幹淨又純粹,有種别人無法替代的美好。
“殺戮和自暴自棄并不能解決問題,隻要你願意面對,一定有可以解決問題的法子。”蘇挽月走近夏绯檀,主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也許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朱宸濠并非堅不可摧,他也會有弱點,隻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讓他露出本來面目。”
“對付朱宸濠?你以爲我不想麽?隻是談何容易。”夏绯檀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眼裏帶着深深的仇恨,“他手握一方重兵,又私造兵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自己勢力!他想要的根本不是江南,他要是整個大明天下!”
蘇挽月原本以爲,隻有她一個人最清楚朱宸濠的野心,卻沒想到,作爲他枕邊人的夏绯檀,竟然也早将他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你說他私自鑄造兵器,可有真憑實據?”
“有,就在疊翠山中。南昌府内官員多受他賄賂,不曾上報。”夏绯檀冷笑了一聲。
“他的膽子真的很大。”蘇挽月不知道朱佑樘是否知悉這些情況,但換做任何一個當權執政之人,隻要得悉藩王們有這樣的動向,必定會處之而後快,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婦人之仁。
“他本來就是皇叔,就算我們去告發他,隻怕皇帝也未必相信。”夏绯檀本絕頂聰明的人,一句話裏頭,就聽出了蘇挽月的點滴心思,“你一定在想辦法對付他了?”
“難道你不想殺他?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臣服于他?對付他雖然棘手,但也不是毫無辦法。”蘇挽月索性爽快承認了,“即使真的殺了他,隻要事成之後要有正當的理由昭告天下,我想皇上也不會怪我們的。”
關于這件事,她已經想得十分清楚明白。
朱佑樘與冷霜遲,都是她不能不去關心愛護的人,他們之間的結也并非無法消解,隻是礙着一個朱宸濠在其中興風作浪,将江南煙雨樓推向了風口浪尖,逼得冷霜遲毫無退路。
雖然冷霜遲答應過她,不會傷害朱佑樘。但假如讓朱宸濠的陰謀得逞,不但朱佑樘會死,冷霜遲和煙雨樓也很難逃過一劫;如果朱宸濠陰謀落敗,正如冷霜遲所說,一旦謀反罪名坐實,朱佑樘作爲明朝皇太子,決不會也沒有道理對一個“逆賊”手下留情,冷霜遲同樣要死。
所以,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朱宸濠刺殺太子之前,先将他繩之以法,以避免煙雨樓和朝廷之間的直接沖突。
“你爲什麽如此痛恨朱宸濠?”夏绯檀擡頭看了蘇挽月一眼,“你可知道,一旦殺了他,你決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下半輩子都會處于被追殺的日子中,終日提心吊膽?你一點都不怕麽?”
“殺了朱宸濠之後會怎麽樣?被追殺?被朝廷捉住,淩遲處死?被株連九族?”蘇挽月微微一笑,“我不怕。因爲對我來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蘇挽月,你比我想象的勇敢太多了。”夏绯檀被她的坦然神态給震住了,她帶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你這麽做,是爲了我師兄麽?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佩服你。”
蘇挽月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夏绯檀看着她鎮定的模樣,忽然想明白了一樣,仰頭柔媚一笑,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們就試一次,反正情況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我陪你一起去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