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遲聽過這些傳說,對這種蠱術的神奇也有所耳聞。
以夏绯檀的執拗性格,她若是知道“癡情蠱”的神奇效用,可以将出于愛情中相對弱勢一方的女性地位提高到女神的程度,肯定會不擇手段去得到它。但萬事萬物,皆是環環相克的道理,無論多厲害的蠱,總會有破解的方式。而且倘若運蠱之人居心叵測,久而久之,蠱蟲也會反噬。
也許夏绯檀根本不是被别人所害,害人的可能正是她自己。
霍離櫻走過去掌了燈,房間裏變得明朗起來,但還是不夠亮,他又去點了垂簾旁邊的兩個燭台。
冷霜遲走近床邊,低頭凝望着夏绯檀。
暖黃的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那張美麗絕倫又妖氣四溢的臉,顯得比平日裏柔和平順了不少,沒有那麽飛揚跋扈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一張很小巧的臉,眉頭緊蹙着,顯得有些楚楚可憐。無論平時怎麽嚣張,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有軟弱的時刻。
冷霜遲很久沒這麽認真地看過夏绯檀了。
她真真切切地改變了許多,從以前那個少不更事的小師妹,長成一個極具誘惑力的美人。他的目光從她容顔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左肩上的刀傷,鮮血已經幹涸,殘留在她的紅色紗衣上,傷口并不觸目驚心,不算很嚴重的傷勢,想必并不是讓霍離櫻擔憂的理由。
他低頭擡起了夏绯檀的手腕,搭了陣脈,不覺皺了皺眉。
“大哥,怎麽樣?”霍離櫻很焦急地關注着他的表情,按捺不住地出聲詢問。
“蠱毒入心,她體内的蠱蟲被植入應該超過兩年了,并非今日所爲。”冷霜遲的臉色有些難看。
“有這麽久?下蠱之人是誰?”霍離櫻很是驚訝。
冷霜遲點了點頭,說:“你應該問,她對誰下了蠱?據我所知,苗疆癡情蠱有兩種,一種是讓被下蠱之人對蠱主一心一意,永不變心;另一種則是把人永遠留在身邊,不能離開蠱主預先設下的範圍,逃得越遠,也就越難受。”
“我不明白,大哥能否說清楚一些?”霍離櫻左思右想都不解其意,“我知道,她這些年來都不曾離開南昌府。上次她本來已經走掉了,不知道怎麽又突然回來了,難道是因爲這蠱毒的緣故?”
冷霜遲靜靜思酌了半晌,用一種不忍的眼光看了看夏绯檀,說道:“我不知道她從何處得到這癡情蠱,但肯定有人利用了她,讓蠱蟲對她進行反噬,讓她今生今世都不能離開南昌府。”
“那個人是朱宸濠?”霍離櫻已然明白了。
“她如果一直留在朱宸濠的身邊,不會有任何問題。”冷霜遲面無表情說了一句,心裏對她不禁十分同情。他知道夏绯檀不愛朱宸濠,她當初取來癡情蠱,一定不是爲了他。但沒想到朱宸濠竟然識破了她的心思,不知道用了什麽卑鄙下流的手段,反而暗算了夏绯檀。
“她總是那麽粗心大意,絕不是小王爺的對手。”霍離櫻頓時心痛如刀割,要夏绯檀靠着這樣的方式留在一個不愛的人身邊,那會有多痛苦?
冷霜遲沉默不語,他打開藥箱拿出鑷子和紗布,想要去夏绯檀處理下她左肩的傷口。
霍離櫻讓開了床沿的位置,站在一旁看着。
夏绯檀昏沉得很死,一動也不動,隻是緊蹙着的眉頭,從來不曾舒展,像是一直以來,就是這麽入睡的。
“刀口有毒。”霍離櫻看着夏绯檀的傷口已經發黑,提醒了一句,他知道這種毒藥對自己大哥而言,都是信守則可拈來的小事,因此并不擔心。
“是的。”冷霜遲點了點頭,他低頭替她擦拭傷口,卻忽然瞥見了夏绯檀脖子上有着一片片青紫的淤痕,立刻停了手。
霍離櫻見他突然不動手了,低頭離近些看了一眼,才看清楚那些淤痕竟然都是被指甲掐破的痕迹,想必是夏绯檀離開南昌府後,恰逢蠱毒入心之時,無法忍受那種痛苦,自己将自己抓成這樣的。
“朱宸濠,這個衣冠禽獸!”霍離櫻似乎真的怒了,一甩手就摔翻了旁邊的藥箱,裏面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不要沖動。”冷霜遲阻止了快要抓狂的霍離櫻,眼神冷冽,不容違抗的那種,他仍是半彎着腰,很認真地替夏绯檀上好了刀口的藥。
夏绯檀依舊昏迷不醒,她潔白的肩膀半裸着,他看到她的晶瑩肌膚,心裏不由得一動,竟然想起了在清心谷中的蘇挽月。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對他沒有絲毫防範之心,冷霜遲想到這裏,不由得指尖微顫,心中忽然回憶起了當初爲她針灸之時,無意中觸碰到她肌膚時候的那種羊脂玉般的觸感。
“叫人過來,替她身上塗些藥吧。”他迅速放下手中的藥瓶,背過身去,不肯回頭的樣子。
“我來吧。”霍離櫻順手接過了藥瓶,坐在床頭替夏绯檀擦藥。
她的臉顯得更白了,除去了衣物遮蔽,身上青紫色的抓痕一覽無餘,有些地方傷痕很深,結成了細小的血痂。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的皮膚,和她驚豔無雙的那張臉,顯得格格不入,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比起她全身來,這不過是冰山一角,但霍離櫻已經不忍心去看其他了。他其實從小就是個很安靜又善良的人,隻是偏執于夏绯檀,耗費了太多的心力。如今知道她傷痕累累在眼前躺着,早已心神大亂,看到自己恨不得拿生命去愛護的人,被蹂躏成這種模樣,換了誰都會受不了。
“我去叫盈盈過來。”冷霜遲緩緩起身,語氣平靜,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地上的狼藉。
“大哥,我一定不會放過害她的人。”霍離櫻悲憤交迫,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
“你别做傻事,”冷霜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時此刻,你去找小王爺算賬,隻是以卵擊石。”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以前不對夏绯檀這麽狠,她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霍離櫻心情激動之下,忍不住站起身來,他的兩道目光直直和冷霜遲對視着,眼神中有千萬言語一般,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你是在怪我麽?”冷霜遲面無表情,仍是那一張無動于衷、冷清恬淡的臉。
“不,我想說的是,要是她能夠逃過此劫,你以後能不能對她好一些……”很輕很輕的一句話,像是浮塵一般,霍離櫻笑了笑,他的笑一直很軟,白淨的一張臉,笑起來很柔軟的樣子,但卻溢滿了苦澀的滋味,“不要再想那個什麽蘇姑娘了,她根本不适合你。大哥你爲什麽不珍惜眼前人?”
冷霜遲聽到這句話,臉色凝滞了片刻,但他終于什麽都沒有說,拿着藥箱輕輕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