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和冷霜遲還沒有來得及回應,對方似乎很匆忙,莽撞地将門推開來了。冷霜遲立刻反應過來,将錦被遮住了蘇挽月,扶着她肩膀示意躺下去,以免被來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樣子。
蘇挽月從錦被中伸出手來,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睛。
冷霜遲看着她纏滿繃帶的手,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發絲說:“你放心吧。”
擅闖而入的人是霍離櫻,他似乎很焦急,一個箭步就竄到了床榻前,很大聲地叫着說:“大哥!”
“什麽事這麽慌張?”還沒等他完整說完一句話,冷霜遲側過頭去,冷冷訓了一句。
霍離櫻神情很是凄惶,顧不得冷霜遲微微有些不悅的表情,沖到他面前說:“你快去看看夏绯檀,她……”
“我不想見她。”冷霜遲坐在床邊,完全不爲所動。
“大哥,算我求你好不好?她現在情況很不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霍離櫻的神情有些幾近崩潰,似是碰到了無法掌控的情形,很明顯失去了平時的鎮定,情緒控制太過于被動。
“你們出去說吧。”蘇挽月感覺夏绯檀肯定出了什麽變故,否則霍離櫻不至于如此失态。
冷霜遲聞言起身,他起身放下床榻旁邊的帳幔,然後擡步走到房間之外,霍離櫻立刻跟着他走了出去。
正當梅雨季節,雨絲潺潺,順着屋檐滴落下來。
“她出了什麽事?”冷霜遲的聲音變得略微柔和了一些,他并不願意見夏绯檀。
“夏绯檀被甯王府的手下打傷了。”霍離櫻急促地說,眉宇之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擔憂。
“她不是甯王府的五夫人麽?誰敢傷她?”冷霜遲皺了皺眉,“這件事恐怕又是她自己鬧出來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夏绯檀那種性格,遲早會惹出大麻煩,你幫得了她一次,未必次次都能護她周全。”
“這次不一樣。”霍離櫻出言反駁,“不像是假的。”
“那你爲什麽不送她去小王爺那裏?于情于理,你都不該插手。”冷霜遲出言低聲訓斥了一句,他一直對自己這個弟弟有所不滿,但有些事無論他重複多少次,對方都不予理睬,他也無可奈何。
霍離櫻垂着頭,颔首不語。
冷霜遲看到他堅毅的表情,終究還是不忍,說道:“你不必如此,我随你走一趟便是。”
蘇挽月躺在床幔之内,她隐隐約約聽見他們兄弟二人在外面屋檐下說話,隻是冷霜遲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幾句對話,霍離櫻似乎是和他大哥在吵架,說是夏绯檀受傷了,是甯王府的下屬所爲。
冷霜遲回身關房門的時候,霍離櫻向着低垂的粉色帳幔看看了一眼,忍不住低聲說:“大哥,蘇挽月太聰明了,我們最好小心一點。”
“要怎麽小心?”冷霜遲面無表情。
“我隻是提醒大哥而已。”霍離櫻在茫茫雨霧中行走在他的身側,“小王爺要她死,大哥私自做了決定救她,隻怕小王爺不肯善罷甘休。其實我們煙雨樓并不一定要聽命于他,事成之後,誰能保證他不會過河拆橋?”
他了解朱宸濠的性格,雖然他們如今“在同一條船上”,但此事一定會讓朱宸濠相當不爽,朱宸濠一向唯我獨尊慣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出爾反爾的人,其次就是欺騙自己的人,恰巧冷霜遲兩者都占了,隻怕他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我們有選擇麽?”冷霜遲忽然開口,語氣有些凄涼。
“大哥,此事若成,就是刺殺太子的大罪。我和你,還有煙雨樓的人,一生都要被扣上謀反的罪名。”霍離櫻猶豫了下,斟酌着措辭,“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許有别的路……”
“事已至此,沒有别的路了。”冷霜遲微微搖頭,他的神色凝重,宛如精雕細琢的那張臉龐,在夜色中美得有些不真實,“霍家曾被滿門抄斬,當年隻剩下我們兄弟二人,西廠給爹爹和叔父他們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能夠得以平反,全靠甯王爺一手斡旋。難道你要我去向朝廷告發小王爺?讓甯王爺承受老來喪子之痛?”
“可是大哥,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真的這麽做了的話,前面就是一條不歸之路?”除去夏绯檀事件的牽扯,霍離櫻依然是個頭腦清醒、運籌帷幄的男人,“我知道霍家滿門都要感謝甯王一脈,這個人情是我們欠他的。但是‘亂臣賊子’的罪名一旦成立,我們如何慰藉先靈,面見列祖列宗?那樣的話,我們不就變成了真正的反賊麽?”
“列祖列宗之前,我會承擔一切罪名。”冷霜遲笑得有些苦澀,他停下腳步,像少年時一樣舉手拍了拍霍離櫻的肩膀,“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把你卷入進來。等這些事都過去了,你将煙雨樓的人全部遣散,隐居深山老林也好,背個藥箱懸壺濟世也好,安然度日吧。”
“大哥!”霍離櫻又叫了一聲,眼角隐然有淚痕。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年來煙雨樓的名聲讓冷霜遲很辛苦勞累?其實他的性情并不适合行走江湖,他甯願過得低調而簡樸,也不想要争權奪勢中耗費太多精力,隻是身不由己,爲了報答甯王爺的恩情而不得不爲他所用。
“不必說了。小王爺不會給我們退路,太子也不會。”冷霜遲忽然微微一笑,“事已至此,何必懼怕?”
他們說着話,轉過了面闊的三間屋子,行到了暗廳,夏绯檀正在裏頭。
霍離櫻手按在了雕花的機關上,推開了那扇桃木朱漆門,裏頭沒掌燈,但隐隐看得到床上躺着個人,在月華下那淩亂垂落在床沿邊的紅色錦布,顯得有些詭異。
“她受了什麽傷?連你也束手無策麽?”冷霜遲沉吟了下,霍離櫻在醫術上的造詣,比他雖然差一點,但距離并不是太遠。
“我沒有辦法,她中的不是毒,而是蠱。”霍離櫻輕聲說。
“中了什麽蠱?”冷霜遲一聽這個“蠱”字,神情立刻凝固了。雖然他的醫術堪稱天下無雙,但對于“蠱毒”之類的異術,他向來不是很感興趣,也并沒有過專門的研究,隻是略有涉獵。
“癡情蠱。”霍離櫻輕聲說了三個字,但再清淡的語氣,也掩蓋不了他内心的驚濤駭浪。
聽到霍離櫻的話,冷霜遲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心裏仍是忍不住微微一動。
苗疆癡情蠱,是非常厲害的巫術。
在雲南苗族一帶,很多女人都會使用這種巫術,而用身體去飼養蠱蟲的女人通常被稱作“草鬼婆”,一般苗女用蠱都要找“草鬼婆”去要。傳說中,真正的“草鬼婆”眼睛是紅色的,目如朱砂,肚腹臂背上面均有紅綠青黃條紋。這些蠱婆家中沒有任何蛛網蟻穴,而該婦人每天要放置一盆水在堂屋中間,趁無人之際将其所放蠱蟲吐入盆中食水。她們能在山裏作法,或放竹篙在雲爲龍舞,或放鬥篷在天作鳥飛,如果不能做到這些,則是假的。所有的草鬼婆被殺之後,剖開其腹部必定有蠱蟲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