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有些疑惑,朱佑樘現在究竟怎麽了?難道他在京城遇到了麻煩?那會是什麽樣的麻煩,竟然讓遠在江南的小甯王朱宸濠膽敢這樣放肆,不再将他放在眼裏?
但是,從這短短的幾個字中,蘇挽月很清晰地看到了朱宸濠的野心。
“看來,你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她試探着問。
“不錯,就算太子殿下可以擺平京城那些事,也來不及到金陵救你。到時候聽到你的死訊,他肯定會來此地接你的屍骨回京。等到那個時候,我會讓他永遠回不了京城,做一個孤魂野鬼。”朱宸濠陰沉地笑了笑,算是肯定了蘇挽月的猜測。
“我明白了。”蘇挽月順着他的話語,替他說了下去,“你毒殺冰蘭,然後找一個人來當替罪羊,就是看中了她父親手裏的兵權,然後把她的死歸結給你的仇家,好讓你的嶽父和你有聯合出手的強大理由,在南昌府你就有了最可靠的盟友。”
“接着說。”朱宸濠并不否認,反而饒有興緻的盯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蘇挽月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你和煙雨樓之間,想必早有不可告人的關系。如果哪一天太子真的來了南昌府,你一定會假借他們或者是其他江湖人士之手殺了他。這樣一來,你既順利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又可以将所有罪名都推給那些人。即使你許諾過人家回報,哪怕是高官厚爵、黃金千兩,日後你也一定會殺了他們滅口。”
“你說完了沒有?”朱宸濠的臉色波瀾不驚。
“你處心積慮安排這一切,難道是想造反嗎?”蘇挽月一字一頓說完,她雖然知道曆史的軌迹必定會如此發展,但沒想到這件事來得這麽快。畢竟史載朱宸濠謀反是在三十年之後明武宗皇帝在位期間,并不是此刻。她也不是先知先覺,也并非事先就有了幾分揣測,而是就着朱宸濠的話語,一步一步猜出來的。布這麽大一盤局,實在耗心耗力,朱宸濠的權勢地位已是普通人畢生不可及的了,但往往是那類被目爲天才的人,越是不知惜福和知足。
朱宸濠很耐心地聽完了蘇挽月這麽長篇大論的一段話,他笑了幾笑,側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蘇挽月站在原處沒動,望着那人離開的背影。
“你知道麽?剛剛聽你說話的時候,我吓了一大跳,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竟然有人能把我心思猜得這麽透徹。”朱宸濠停下腳步,緩緩側過身來,隔着些距離,和蘇挽月遙遙對視着,語氣中竟然莫名其妙有些遺憾的樣子。
“那又如何?”她揚起頭看着他。
“我對你,實在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如果早認識你幾年,也許你會是我最得力的幫手,或者最喜歡的女人。”朱宸濠不無遺憾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哀傷,“我隻能說天意弄人,竟然讓你跟了太子,而不是我。”
“我和你不是同一類人。”蘇挽月依舊站着沒動,她擡眼望着那抹素白的背影,那背影依然有幾分像朱佑樘,或許是那相似的幾分感覺,讓她心中忽然一動,“你不如趁早收手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苦心籌謀,就一定能成功的。”
“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朱宸濠側身望着蘇挽月,淡漠說了句。
“要我說很明白麽?你命中注定不是天下帝王,就算你有再大的雄圖抱負,也無法成事。”蘇挽月忍不住再勸了他一句。
“夠了!”朱宸濠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猙獰,像是不服氣或者是不甘心,也許兩者皆有。他憤然拂袖離去,不再同蘇挽月多做糾纏,但蘇挽月卻似乎可以望穿那個背影,一直望得到他内力的糾葛和無奈。
她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天生願意做壞人,那些人隻是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損害了别人的利益而已。但冥冥之中有着萬物運行的法則,無法去抵觸和違抗,朱宸濠的圖謀一定不會成功,朱佑樘會順利成爲大明朝第九位皇帝。
曆史如此,不會被任何人改變。
蘇挽月看着緊閉的門窗,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很安靜很安靜。
她獨自坐在内嵌雕貝的圓凳上頭,環視着這間已經關了自己整整三天的屋子,當門縫裏透着嗆鼻的煙霧進來的時候,她立刻明白,爲什麽朱宸濠敢當着她的面承認那麽那麽多的事情。
——他已經起了殺機。
朱宸濠爲人果然精明且歹毒,冰蘭早上剛死,如今剛過晌午,他就迫不及待要燒死自己,這樣也算一石二鳥的法子,對外宣稱王府中不慎“走水”,對内又堵了衆人的口舌。
房間裏的濃煙越來越嗆人,蘇挽月仍是端坐在圓凳上,一動未動,她側目望了下卧榻前頭那扇精緻的梅花軒窗,外頭也是火光沖天的樣子,窗子已經被釘死了,這兒坐北朝南,可能風勢所緻,火燃得特别快。屋子裏像個滾燙的熔爐,随意碰一個地方都是炙熱的溫度。火光把蘇挽月的臉都映紅了,臉上額上,也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盡量低頻率的呼吸,因爲空氣中的煙塵吸進去,會讓你非常難受。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大火燒身的滅頂之災了。
但是,這一次她恐怕沒有那麽幸運,能夠借助神戒的穿越力量從觀星樓的火場中逃離。
火光映襯,周圍能燃的東西都燃起來了,溫度越來越高的空氣,連呼吸都有些費力。房梁塌下來的時候,蘇挽月已經被逼到了死角,四周都着了火起來,也無處可躲。她摸索着走到門邊,用案幾上的茶水打濕了錦帕,捂在嘴上,右手不慎觸碰到了門框邊緣,瞬間起了水泡,疼得幾乎鑽心。
房間之内的氧氣越來越稀薄,蘇挽月在神智恍惚間,仿佛望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像,這一次,她還能那麽幸運地逃過劫難嗎?
等到蘇挽月醒來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床榻邊抱着琵琶的女子。
她長得很瘦,柔柔弱弱的,猶抱琵琶半遮面,有一種古典雅緻的氣息撲面而來。手指纖細白皙,指頭上綁着撥片,彈得好像是曲“平沙落雁”的古曲,調子有些凄涼雄渾,婉轉悠揚。
蘇挽月側頭眨着眼睛看了她半天,依稀覺得這女子像在哪裏見過。
“你醒了?”還是琵琶女先看見蘇挽月瞪大眼睛望過來,她有些驚訝,趕忙放了抱在懷裏的琵琶。
“我怎麽在這裏?”蘇挽月開口問了句,聲音嘶啞到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望着那個走過來的人和她身上的紫色紗衣,忽然記起來了,她就是那晚在萬花樓樓彈奏過一曲的女子,沒記錯的話,她的花名叫“盈盈”。
盈盈趕忙走過來,伸手倒了杯水,端過來扶蘇挽月喝下。
蘇挽月略微擡了上身,卻覺渾身酸痛,想伸手去接,低頭卻看見自己兩手都纏上了繃帶。納悶垂着頭,腦子空白了好一陣,才想起來自己前一個場景是在間着火的房子裏。
“今天是什麽時候了?”蘇挽月忽然擡頭,問着盈盈。
盈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一下,定了心神回她的話:“四月初三。”
又過了五日,蘇挽月心裏默念了一句。面上仍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她低頭飲下了盈盈遞到唇邊的白水,很慢很慢地喝了下去,嗓子做個吞咽的動作都覺得疼,看樣子是發高燒了,不然不會有這種症狀。
“你先休息一會,我去禀告公子。”盈盈見蘇挽月喝完了杯中水,把枕頭墊上了些,讓她能夠斜倚在床頭。
聽到“公子”這兩個字的時候,蘇挽月眉頭皺了下,問道:“你家公子?他是誰?”
盈盈并沒有回答,施了個禮就退下了。
蘇挽月心中十分疑惑,到底是誰救了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除了那個人之外,不會再有别人了。但是,假如救她的人真的是他,那麽豈不是恰好證明他和朱宸濠之間的勾結确有其事?他爲什麽要冒着和朱宸濠翻臉的風險來救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