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接着說:“隻要你肯告訴我寶藏的秘密,我一定厚禮相報。”
“大小姐臨終時對我所說的話,你不是在場嗎?之前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昏迷不醒了!能對我說什麽話?”蘇挽月見他對這個問題窮追不舍,料想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心裏早已想好了對答的策略,“再說啦,我不過是個局外人,你才是薔薇山莊的女婿,這件事恐怕不該問我吧?”
朱宸濠盤問半天卻一無所獲,他沒有再看她,徑自轉身向房間之外走出。
蘇挽月伫立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很快地穿過王府東苑之外的那片竹林,如疾風一般向王府正廳掠去。
三日未出房門,算是被軟禁起來了,蘇挽月掰着指頭數了下日子,又過了三天,距離朱佑樘和藍枭所說的一個月之約似乎又近了一些。
她在王府之内衣食無憂,除了不能自由活動外,活得還算舒坦。這幾日朱宸濠并未來找她麻煩,也沒有其他人來過。蘇挽月覺得自己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所以當房門被推開的時候,她還以爲是丫鬟過來送食盒的。
“放桌上吧。”蘇挽月頭也沒擡,在書案後頭坐着,盯着面前攤開那張紙。
“這幾天你過得可好?”是朱宸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貌似十分客氣。
蘇挽月擡頭,望着行到面前的人,有些驚訝他穿着缟素的喪服。朱宸濠擡了下手,吩咐他的貼身侍衛關了房門守在外頭。
“喪服是爲你家二夫人而穿的嗎?”蘇挽月沒動,擡眼問了句。
面前展開着的那張宣紙,上頭是她剛剛随手拿筆默寫的《孔雀東南飛》中一句詩——“吾欲負汝去,毛羽何摧頹,吾欲銜汝去,口噤不能開”。意思是我想背負着你離去,但羽毛和翅膀卻頹然摧悲了,我想銜着你離去,但嘴卻已經張不開了。這兩句詩,說的是對恩愛的夫妻不能相守,最後幻化爲孔雀的故事,雖是情比金堅,但也奈何造化弄人,似乎不太吉利。
“我以爲憑你的聰明,筆迹至少應該是行書之類的,倒是沒想到,竟然如此平淡無奇。”朱宸濠并未回答蘇挽月的問題,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書案上的字,随口評點了句。
蘇挽月的字不如其他人那樣龍飛鳳舞,畢竟她從小不是練的毛筆字,隻是最普通的正楷,一筆一劃很工整,字體清秀瘦削,頗如其人。
“有的人金玉其外,有的人敗絮其中,我呢,雖然是個寡淡又無趣的人,但也沒有别的面具。”蘇挽月也不氣惱,笑了笑。
“爲什麽要寫這首詩句?”朱宸濠伸手,拿過那張墨迹未幹的宣紙,認認真真看了幾眼。
“小王爺真的不知道嗎?”蘇挽月擡頭掃了他一眼,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情,“難道我寫的詩不合時宜?難道一切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朱宸濠也不惱怒,行到書案斜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拂袖,長衫飄逸,輕巧就是雍容尊貴的樣子。頭上綁着素白的抹額,青色的束發帶長長垂下來,顯得朱宸濠整個人都帶有幾分倦怠的病态感,但眼神卻又明澈無比,溫潤的書卷氣徐徐展了開來。
“冰蘭今早去了。”這麽清淡的一句話,卻是在述說一個從十五歲就開始陪着他的女子,顯得很是薄情寡性。
“小王爺還不算太狠心,還肯爲她服喪。不像司寇大小姐,即使孤獨離世,也絲毫沒有影響你追尋秦皇寶藏的興緻。”蘇挽月笑了笑,滿嘴諷刺意味。
朱宸濠一點也沒被激怒的樣子,端坐在那裏,神情與世無争。
“爲什麽你要對外宣稱對二夫人下毒的人是我?這句話我一直沒機會問你。”蘇挽月側目,盯着朱宸濠的眼睛。
“正如你所說,那不過是一個荒唐的借口,我不想讓你離開王府的借口。”朱宸濠坦率承認,臉上表情說不出的味道,既冷漠又意味深長。蘇挽月不得不承認,血緣是個奇妙的東西,朱宸濠和朱佑樘在某些時候非常相似,不愧是叔侄倆。
蘇挽月笑了笑,明眸皓齒地看着朱宸濠:“可是外人都會相信你的鬼話,以爲真的是我毒殺了你的二夫人,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冰蘭一死,南昌府都指揮使的喪女之痛自然要找個發洩口,她就是朱宸濠找的替罪羔羊,活生生被扣了這頂黑鍋,卻也無從辯白。
朱宸濠沒說話,算是默認。
“你究竟想做什麽呢?隻是爲了嫁禍于我,連你的妻子都可以犧牲掉?”蘇挽月沉聲一問,語氣中有些凄涼,“不要以爲可以逃脫罪責,你害死了她,終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我?”朱宸濠厲聲一問中,眼神已經冷若寒霜。
蘇挽月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自己已經透露了太多信息,所幸朱宸濠是個真小人,事已至此,不如幹脆豁出去,把話敞開了講清楚。
“我看到二夫人的眼神,所以如此猜測。後來在蘭香閣前同你說的那些話,無非是想讓你放松警惕,但沒想到你會親口承認這件事。”
“所幸你沒有壞我的大事。”朱宸濠歎了口氣。
蘇挽月站了起身,他們所處的這個房間,門窗都是緊閉的,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裏面在說什麽。
“你應該不會用毒,那毒藥是誰給你的?”她絲毫不怕朱宸濠,步步緊逼盯着他問。從朱宸濠的表情中,蘇她知道自己一下子就問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他眼神之中稍縱即逝的那種淩亂,卻已經足夠讓她肯定自己的猜測,“是夏绯檀?”
按時間推測,朱宸濠下毒的時候,應該在遇見蘇挽月之前。
“我早就和冷霜遲說,要殺了你,但他就是不肯,現在一看,你果然是個大麻煩。”朱宸濠的眼裏露着冰冷的神色,狠辣陰毒,像是要立刻把蘇挽月活剮了一樣。他不容許别人能窺測自己心裏的秘密,一旦被窺視了,那種溫文如玉的外表就消失殆盡,隻剩一張讓人生寒的臉孔。
“你今日不會就想和我聊這些的吧?”蘇挽月退了一步,她看到朱宸濠的那種眼神,不禁暗自心驚。
“自然不會。我從疊翠山上救你回來,本就是爲了得到寶藏的秘密,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對我也就毫無用處。冰蘭一死,我殺你的理由已經很充分了,無論别人答不答應,我都會這麽做!”朱宸濠冷笑一聲,依舊端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紋絲不動。
“你敢殺我?”蘇挽月瞪着朱宸濠,頭一次深刻地明白“僞君子”三個字怎麽寫。朱宸濠身上的那抹陰冷氣息,實在是讓人寒徹心扉,司寇青陽如果在天有靈的話,會不會痛恨自己的過分善良,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将信任交付給這種男人?冰蘭如果在天有靈的話,會不會悲哀自己竟然陪伴了這種人十幾年,付出了最好的年華,卻得來那樣的下場?
“我爲什麽不敢?怕太子将來報複我麽?他現在已經自身難保了,我殺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朱宸濠笑了笑,站起了身,長衫垂地,素白的喪服卻看不出一點兒慘淡的心緒,那張溫雅而書生氣的臉,也顯得有些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