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走到一個破舊的小土屋前,裏頭隐隐亮着燈光,她在門口站了一陣,而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推開那扇有些陳舊的木門。一陣“吱呀”作響,木門被推開後,蘇挽月小心翼翼邁出腳,跨進了低矮的門檻,裏頭很簡陋,幾乎沒有什麽家具,隻有一張木質的雕花床,仍是帷幔精緻的模樣,有一個身穿新娘服飾、身形袅娜的少女頭上覆蓋着一張大紅繡金的喜帕,似乎有些嬌羞地垂着頭坐在床沿。
房間内嵌着大金喜字的蠟燭燒已經燒了一大半,蠟油滴下來,在燈柱上蜿蜒纏繞成詭異的圖。昏黃的光線中,那個少女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神情姿态像極了一個人。
蘇挽月猶猶豫豫走過去,想掀開喜帕,但每次走不了幾步走是無力,她覺得這間屋子不止自己一個人,後面有好像有許多人看着自己。但同來時一樣,她無法回身,沒有退路,脊背開始發涼,卻無法轉身逃離。她很真切地感受着這個場景,一時間有些眩暈。
她擡頭之際,發現那少女脫下了新娘服,她頭上明明蓋着大紅的喜帕,身上卻穿着一襲缟白的素衣,一紅一白刺得人眼睛生疼。難道是将喜事喪事一起辦嗎?
蘇挽月在心裏暗自發問,決心上前去掀開那新娘的喜帕。
她慢慢走過去,腳步很輕,蠟燭搖曳的燭光顯得有些詭異,蘇挽月的心跳得極快,走到面前去觸到了喜帕的邊角,陳舊的味道一下子撲上來,似是嗆到人的肺部,灰塵像蟲一樣紮着。
她手心滲汗,一咬牙扯下了那女子的喜帕,頓時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很熟悉的一張臉,果然是司寇青陽!隻不過,她的眼神空洞似一灘死水,未施粉黛,一張臉顯得很憔悴,眼睛無神地看過來,那種深深的絕望的情緒蔓延在她眼底,把人看得幾近瘋狂。
蘇挽月忍不住大聲尖叫出來,她大口大口喘氣,不忍心再去看那雙眼睛,轉過身去掉頭就跑,似乎屋外那團黑暗才是自己最終的歸宿。
“姑娘醒來了麽?”一個身穿着月白色綢衫的王府丫鬟聽見蘇挽月在噩夢之中發出的尖叫聲,立刻放下手中正在煽火的小蒲扇,她疾步走過來,輕聲安撫了句,“别怕。”
蘇挽月腦子漸漸清醒,剛才那一切,原來隻是一場噩夢。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雨,雨水輕輕敲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幹淨而雅緻的房間,粉色的床帷,秋香色的地毯,一排高幾上擱置着幾盆海棠花和茉莉花,四周懸挂着水墨丹青,古董架上擱置着幾種形狀和材質的如意。
““我……我這是在哪兒?”她剛想坐起來,背後卻傳來一陣疼痛,像是扯動了傷口。
“姑娘别動啊,傷藥早已煎好了,奴婢這就給您拿過來。”那丫鬟迅速走過來,将一個青花小瓷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溫柔地說:“這是我家小王爺獨自居住的王府東苑,奴婢名叫采绮,王爺吩咐奴婢要好好照顧姑娘,姑娘先把藥喝了吧。”
原來這裏是甯王府。
蘇挽月喝完那碗傷藥,采绮收起小瓷碗,嫣然一笑道:“小王爺稍後會過來看望姑娘,姑娘請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窗外雨聲依舊,蘇挽月試着讓自己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翻來覆去都在想着那天的情形。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一縷清淡的檀香氣息,混合着新鮮的空氣從帷幔外飄過來,蘇挽月覺得好奇,迅速睜開了眼睛,發現竟然是朱宸濠,他不知什麽時候走進了房間,此刻正站在她的床榻旁,靜靜地凝望着她。
看到他,蘇挽月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奸詐狡猾的家夥,把她弄到王府裏,自然不會有什麽好的圖謀。
“你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先養好傷,一切等你好轉之後再說。”朱宸濠湊過來,很溫柔地對她說了一句。
蘇挽月腦子還有點混混沌沌,她下意識地問:“大小姐還有沒有救?她在哪裏?”
朱宸濠低頭歎息了一聲,說道:“司寇小姐,昨日已安葬在疊翠山中了。”
這句話一入耳,司寇青陽臨終時的模樣又活生生地重現在蘇挽月眼前。
“機……關……圖……寶……”
“青……鸾……”
這些話,在蘇挽月腦海裏不斷地盤旋,夢中那詭異的情景,詭異的氣氛,霎時間讓她頭痛欲裂。
朱宸濠見到她痛苦的表情,居然貌似很好心地說:“逝者已矣,你什麽都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覺吧。”
蘇挽月擡頭看着他,輕聲問:“薔薇山莊的其他人呢?”
她直到此時才發覺,朱宸濠今天的打扮有些奇特,他身穿着一襲黑色勁裝,腰間還懸挂着一柄金劍,幾乎是全副武裝,與之前她所見到的白衣君子簡直判若兩人,神情也顯得有些凝重冷肅,看起來分明就是一個行走江湖的俠士。
朱宸濠不知道是真的難過還是假難過,語氣嚴肅地說:“我找遍了整座薔薇山莊,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應該再沒有其他活口了。”
滅門之禍。
之前那些情景,蘇挽月記得清清楚楚,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場慘絕人寰的殺戮,更不會忘記那個美麗又善良的司寇青陽。隻是她一直很疑惑,那天晚上藍枭怎麽會突然消失不見了?朱宸濠又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薔薇山莊裏呢?但是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隻要一想到這些問題,她就覺得頭痛欲裂,腦子亂得如同一團漿糊。
朱宸濠看了她好一陣,才袖着手說:“你的功夫照說應該不錯,爲什麽會受人如此暗算?實在出我意料之外。”
蘇挽月的傷口痛得要命,沒想到他居然還能說出這種風涼話,她不屑于理睬他,因此裝作沒聽見。
朱宸濠碰了個釘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走近她,用一種詭谲的聲音說:“其實我一直以爲你夠聰明,沒想到你竟然跑到薔薇山莊去,簡直就是自投羅網……之前要你跟我回府,你拿東廠的人吓唬我,沒想到還是落到我手中了。若不是我對你網開一面,你早就沒命了。”
蘇挽月聽他這麽說,心裏不禁暗自猜疑,難道薔薇山莊那場劫難幕後另有主事之人?這個人會是誰呢?朱宸濠既然敢對二夫人冰蘭下毒,誰能保證他不會對司寇青陽下手?
她仰躺在床上,看着床頂的銀色流蘇串,輕描淡寫地說:“小王爺的意思是,我應該感激你嗎?”
朱宸濠很詭異地笑了笑,湊近她說:“我不要你感激我,我也不會白白救你。這次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隻要你記得就好,找機會再還給我不遲。”
蘇挽月瞪着他,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