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邊是應天府最繁華的一片地方,這兒夜間也是奇美。兩旁花樓挂着彩色燈籠,臨江的窗戶開着,時不時在窗邊有張姣好的面容出現,欲遮還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更讓人心動。河裏漂着花燈,彩紙折地各種形狀和花色,中間點着蠟燭,星星點點的燈火,忽遠忽近,襯得這秦淮河像天上銀河一樣絢麗。
時不時有吳侬暖語的姑娘站在花樓前,生在江南,就算不是傾城的長相,也顯清麗,何況大都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女子如此,大抵應了“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一句。畫橋煙柳、旖旎如詩的風景又烘托了她們曼妙身影,那些籠罩在她們身上的情欲幻想,散發出攝人魂魄的美豔,如同凝結在世人心底妖豔欲滴的朱砂痣。總之,秦淮河邊的花樓女,都比一般想象中要特别些,一眼就望得出風塵味的很少。
這裏最大的酒樓便是“萬花樓”,晚上和白天一樣熱鬧,但熱鬧的方式很不一樣。蘇挽月站在大堂下,幾乎就能聞到空氣中都淌着酒味。她本是不勝酒力的人,看着别人桌喝得熱火朝天,就覺得腦子發暈
“你不是要看秦淮風景麽?怎麽一點精神都沒有?”藍枭在旁邊問了一句,自顧自找了張位子坐下。
蘇挽月放下扇子,慵懶地趴在酒桌上,她心裏一直在回想剛才霍離櫻說的那些話,如果霍離櫻沒有騙她,那麽騙她的人就是朱佑樘了。問題的關鍵在于,冷霜遲此刻究竟在哪裏?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險?
“你在擔心那個叫霍紫槐的人?”藍枭向來聰明,他站在畫舫之外的時候,隐約聽到了她和霍離櫻的談話。此前他與冷霜遲見過面,也交過手,不得不說,冷霜遲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翩翩君子,也堪稱皇太子朱佑樘迄今爲止遇到過的、最難纏的情敵。
蘇挽月頓時撇了撇嘴:“你忘了麽?你還和他打過一架。”
“我當然記得。”藍枭略微皺了下眉頭,比起被冷霜遲暗算下毒,其實更令他耿耿于懷的是蘇挽月對他的念念不忘,不要說朱佑樘了,就算是他,看到她這樣一幅茶飯不思的模樣,也要從心裏生出嫉妒來。
“太子殿下告訴我說,他全身而退歸隐山林了。可是霍二當家卻說他處境危險,我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蘇挽月微微蹙着眉頭,看着藍枭給自己斟茶。
“你覺得呢?”藍枭聽着這一段,不動聲色地問。
“我已經猜不出來了。”蘇挽月仰頭喝着茶,卻覺得索然無味,“也許他說得對,我應該親自去一趟疊翠山,證實一下這件事。如果找到冷大哥,這件事就很清楚了。”
“你要證實什麽?如果你真的發現殿下騙了你,你就會開心麽?”
藍枭此言一出,蘇挽月立刻沉默了。有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并不覺有多嚴重,但聽來往往猶如春雷轟頂,她所害怕的事情莫過于此,倘若真的“證實”朱佑樘對她說了假話,讓她情何以堪?
她一沉默,藍枭立刻也默不作聲,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說話了。
“快看快看!盈盈姑娘出來了!”蘇挽月正在郁悶的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歡呼了句,而後衆人都是紛紛朝着大堂中央看,而後一擁而上圍了上去。
“怎麽了?”蘇挽月好奇地擡頭,隻見地上能爬的起來的人,都連滾帶爬朝着那鋪着紅綢的台子奔去了,甚至還有人墊了墊腳,越過重重的人頭看到一點點台上狀況,後來索性踩了凳子爬上去看。
藍枭舉目一顧,隻見有個蒙着紫色面紗的女子被丫鬟扶着上了台,緩緩請了個安,很大家閨秀的樣子。
“哇,頭牌麽?”蘇挽月驚呼了下。
“看看就好,别過去。”藍枭見蘇挽月的舉動,立刻站了起來,遠遠望了眼台上,又收回了目光看着她。
蘇挽月看到人群擁擠的熱鬧勁,剛才心裏的郁悶頓時一掃而空,笑得眼睛彎彎的,眼睛裏一下子又恢複了光彩,她低着頭看藍枭,拉着他的衣袖說:“你過來看看啊!”
“我不看。”藍枭沒什麽表情回了句,略微擡頭看了蘇挽月一眼,看她笑靥如花的可愛的模樣,心裏不覺又是一陣悸動,好在蘇挽月一直興高采烈看着台上,并沒有發覺。
蘇挽月隔着些距離,看不真切那叫“盈盈”的女子的長相,隻看到模模糊糊一張端正的臉,戴着金步搖的發飾,身子嬌小,很可人的感覺。
在台下衆人的起哄聲中,盈盈先是坐着彈了幾曲琵琶,聲音太吵,襯得她吳侬軟語的腔調稍微聲小了些,不得不說,語調平和又不失抑揚,語速适中不失頓挫,低吟淺唱的感覺,聽的人骨頭都要酥了。那女子剛剛一曲唱畢,下頭就有人扔了銀子上去,丫鬟撿了一圈,放在了鋪着紅綢的小籃子裏,再扶着盈盈下去了。
蘇挽月剛想收回目光,卻見那群吃飽喝足的男人發出更大的歡呼聲,好奇再望了一眼,另外一個花娘被扶着上來,一頭青絲幾近垂地,沒有戴任何發飾,身上披着軟紅的袍子,容顔有些素淡,沒看出來是多傾城的姿色。旁邊的樂師節奏有序敲着鑼鼓點子,那女子在這極其簡單的節奏裏跳起舞來,一雙赤足,又是清湯寡水的樣子,長發随着舞姿翩飛起落,極爲簡單卻也别有一番風韻,下頭也是叫好聲一片,聽叫好聲有些還是常來看她跳舞的。
“就跳成這樣,也能夠值得那幫男人天天來看?”蘇挽月很不可理解地抱怨了一聲。
第一個出來的盈盈姑娘還算有幾分姿色,才藝過人,但那第二個姑娘,還真不值得“千呼萬喚始出來”,看起來舞跳得一般,長得也一般,大概她自己也明白色技都不如人,所以反而故弄玄虛,采取“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迂回戰術來吊人胃口,好增加新鮮感。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和你們是不一樣的。”藍枭雙手環胸,站在旁邊說了一句。
蘇挽月吐了吐舌頭:“難道你們都喜歡她這種漂亮?”
台上那女子,跳着跳着,解開了身上袍子的系帶,軟紅的外衣應聲而落,露着裏面的紗衣。蘇挽月張大了嘴,因爲那女子隻穿着乳黃色的單薄紗衣,肌膚若隐若現,身材曲線又随着舞姿凹凸有緻,這時候還有誰管她長得不怎麽樣,跳得不怎麽樣啊。
“這……她跳的是什麽啊?”蘇挽月頓時看傻了,人果然是視覺動物,經這麽一撩撥,還沒表演完,就一錠一錠的銀子往上頭扔,她望着那女子欲遮還羞的胸,差點沒吐血。
“走吧,别看了。”藍枭看着蘇挽月的表情,知道她看到限制級場景了,他不由分說,一把将她拉了出來,蘇挽月還想撲騰上去,卻被拎小雞一樣拎到一邊。
“你爲什麽不讓我看?”蘇挽月一臉委屈。
“有什麽好看的?夠了。”藍枭像個鐵面無私的包青天一樣。
後頭起哄聲越來越大,這場表演其實是夜晚的助興活動,等着每個姑娘輪着班表演完畢,再上台看底下挨個出價錢,價錢高的自然可以成爲那個花娘的入幕之賓。按着理說,節目會是越來越露骨,花娘也是越來越悉心調教的色藝兼具。
被藍枭拖着下了台階,蘇挽月扭頭看了眼燙金的匾額,“萬花樓”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她仔細想了想,似乎與南昌府的“觀星樓”三個大字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筆迹十分相像。
“難道這座酒樓也是甯王府的産業?”她側過頭,似是在自言自語,其實故人舊情,原本就容易草木皆兵。
“你說的是甯王朱宸濠?”藍枭看着蘇挽月的神情,輕聲問了句。
“之前的欽天監叫雪若芊,她離開京城前見過我,她告訴了我一些事,我總覺得奇怪,朱宸濠在江南似乎有很多秘密。”蘇挽月沉吟了半晌,擡眼望着藍枭的眼睛,很認真回了一句。
“雪若芊……”藍枭凝神想了下,“我在京中聽說過此人。據說她性情古怪,我從來沒有和她打過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