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個紮着頭帕的女人,發現她雖然被頭帕遮住了大半張臉,還是隐隐,看得到臉頰上紋着面。這個習俗,蘇挽月知道數雲南府獨龍族最爲盛行。
“小王爺有命,讓我保護冷公子和蘇姑娘。”那女子主動開口說話了。
“冒昧問一句,你是雲南人氏嗎?我有一個雲南的朋友也曾經紋過面,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蘇挽月停下腳步,眼睛回望着她,不用說這個女子肯定是朱宸濠加派人手來盯着他們的,他一向都是真小人,即使派人盯梢也毫不遮掩。
那紋面女子聽到她的問話,似乎很是驚訝,說道:“蘇姑娘所說之人是誰?”
“她叫慕蝶。”蘇挽月迅速回答,“你可認識?”
那女子旋即笑了,顯得有種他鄉遇舊知的那種欣慰,她笑着看了看蘇挽月,點着頭說:“我怎會不認識慕蝶?她和我本是同胞同族,三江大地上,誰沒聽說過她的鼎鼎大名?你竟然是她的朋友麽?”
蘇挽月沒想到“慕蝶”的名字竟然真的如此響亮,簡直堪稱名人了。她禮貌性笑了一下,說道:“我曾經去過雲南,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阿離。”那女子皮膚黝黑,笑起來顯得牙齒極白,兩道劍眉也是英氣逼人,或許因爲慕蝶的關系,她看向蘇挽月的目光明顯少了幾分敵意,多了幾分熱情。
蘇挽月覺得,雲南那邊的女孩似乎都特别熱情,比如慕蝶,雖然最初兩人不打不相識,但後來覺得她很合眼緣,兩個人就會成爲一輩子的好朋友。她看着阿離,雖然很想問問她爲什麽千裏迢迢從雲南來南昌府投奔朱宸濠,淪爲他的屬下,但目前情勢并不明朗,她隻能将所有的話都忍了下來。
冷霜遲看着她們二人說話,等到蘇挽月推門而入的時候,他忽然搶先一步,走過來說:“我陪你進去。”
蘇挽月知道他這樣做必有深意,絕不會是爲了占自己便宜,因此迅速地點了點頭,然後向着阿離笑了笑。
阿離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早就看出了冷霜遲和蘇挽月關系非同一般,見他主動要求留宿在她房間裏,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做出一副很懂事的樣子說:“小王爺隻讓我在附近守護二位,其他事情我管不着,冷公子請自便。”
蘇挽月一腳踏進房間,迅速關上了房門。
冷霜遲在她身旁站定,低聲說:“剛才你是怎麽了?爲何要同小王爺說那些話?”
蘇挽月知道他的性情和處事風格,向來都是恬淡低調。剛才她對朱宸濠那一番質疑,确實有多管閑事之嫌。她低頭看着房間内栽種的那一大盆芬芳四溢的月季花,輕聲道:“我那樣說,是讓小王爺以爲我上當了。”
正值花期,那盆月季花開得正豔麗,花團錦簇、香氣馥郁,不愧“花中皇後”的美名。
“什麽意思?”冷霜遲微微皺了一下眉。
蘇挽月将目光眼前那株乳白色的香水月季前挪開,她略微側過頭,望了眼冷霜遲說:“百密必有一疏。我雖然不懂得用毒解毒之術,但是我看到了冰蘭的眼神,她的眼神告訴了我,下毒之人是誰。”
“是誰?”冷霜遲微微有些詫異。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冰蘭剛才其實用眼神告訴了我們,兇手正是小王爺。”她略微彎下腰,伸手去扶了扶月季的花葉,靜靜地看着它潔白如雪的花瓣。
冷霜遲看着她的側顔,遲遲不發一語。他知道她是一個很特别的人,但感情往往猶如覆水,易放難收。若是時光能夠在清心谷中靜止,他們不用理會世間種種紛繁複雜,該有多好?可惜造化弄人,像這樣與她單獨共處的時光,隻怕以後再難遇到了。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蘇挽月見冷霜遲沉默不語,回頭望了一下,恰巧碰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依舊那樣溫柔而清淡,卻蘊含着一種讓她無以爲報的情愫,她不敢與他對視,有些窘迫收回了目光。
“我在聽,你繼續說吧。”冷霜遲輕輕轉身,不再看她。
“冰蘭的眼神很痛苦,她看着小王爺的時候,還有一種憎恨的感覺。雖然我猜不出來小王爺爲什麽要這麽做,但是他既然演了這出戲給所有人看,必定會有所圖謀。”蘇挽月頓了頓,腦子裏把所有利弊都權衡了一遍,她固然聰明,但還是不參透朱宸濠的心計,在皇室的勾心鬥角遊戲中,即便她能夠敏感到覺察出一些異樣,但絕對沒有朱佑樘那樣的本事,看透幾步之外的棋。
“你所猜的雖不中亦不遠。”冷霜遲并沒有否認她的推測,“那種無解之毒,除了我之外,隻有離櫻和夏绯檀才能配制得出來。”
“霍二當家沒必要這麽做,如果真的是小王爺下毒,毒藥來源就很清楚了。”蘇挽月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難怪朱宸濠與夏绯檀之間關系如此親密,原來他對夏绯檀不僅僅是喜歡,更有利用的成分。
“你如此肯定是小王爺做的?就憑你對二夫人那一眼的直覺?”冷霜遲沉吟了片刻。如果真是如此,朱宸濠對自己的夫人下毒手,背後所牽扯到的利害關系一定非同小可。
蘇挽月伸手撥弄了下那朵嬌豔盛開的香水月季,花瓣上的朝露還沒有滴幹淨,顯得嬌滴滴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甘心在她風華正茂的時候死去。我隻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冰蘭反反複複地用那種眼神看着小王爺,就是要告訴所有人,将她害得生不如死的人是誰。”
“即使是他,也是他們王府之内的事情,與我們無關。”冷霜遲不動聲色看着她的手臂, “你服下解藥之後,傷口好些了麽?”
“還好。隻是最後一次的解藥,她要到兩日之後才能給我。”蘇挽月伸手翻開衣袖,察看了一下傷勢,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但眼睛還算有神。
“不用等到兩日之後。”冷霜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伸手遞給她,“我已經知道夏绯檀的桃花烙上所用之毒的成分,解藥就在瓶中。今晚我就帶你離開這裏,他們一定以爲我們三日之内不敢離開此地,所以防範會相對比較松懈,正是逃走的大好時機。”
“真的?”蘇挽月頓時高興起來,她低頭看着那個小瓶,對冷霜遲簡直十分崇拜,他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破解了夏绯檀的毒藥,不愧是她的同門師兄。
她眼睛掃了房門處,外面一團漆黑,暗處仿佛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他們,不禁有些擔憂。朱宸濠這裏的守衛太森嚴了,冷霜遲雖然會用毒,但他武功畢竟有限,就算他們兩人合力,雙拳難敵四手,如果硬拼的話,能不能夠沖得出這個包圍圈還是未知之數。
“今晚醜時,就是機會。”冷霜遲的聲音雲淡風輕,但很笃定,“适才二夫人病重,大家都很緊張,再過幾個時辰,所有人都會睡熟,我們就可以趁機離開。”
蘇挽月暗自點頭,此時此刻,王府中人心惶惶,朱宸濠想必全副心思都放在他的二夫人身上。而那些護衛們之前被鬧得雞犬不甯,三更時分之後就會睡熟,根本顧不上他們兩人,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從子時到醜時,還有不少的時間。
冷霜遲爲了掩人耳目,吹滅了房間裏的燈火。蘇挽月陪着他,兩個人坐在桌案邊。
“從這裏硬闖出去并不難,但是我們出去之後更要倍加小心。”冷霜遲輕聲叮囑,“離開這裏之後,你打算去哪裏?我送你去。”
“當然不是京城。”蘇挽月搖了搖頭,淡淡一笑,“如果沒有發生這麽多事,我倒是願意留在清心谷啊,隻可惜一切都是命運安排。或許我會去雲南昆明,那裏也有我的朋友。”
冷霜遲沉默了很久,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微微歎息了一聲。
如果她肯接受他的心意,兩人一起隐居世外,何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