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不再猶豫,快速走到他身側。
冷霜遲微微側身,看了一眼旁邊的她,說道:“小王爺莫非接到了太子殿下的指令,要親自遣送她回京?”
“我才不會回去呢!”蘇挽月撇了下嘴,語氣雖然溫和,眼底的神色卻很堅定,她沒有看朱宸濠,像是賭氣一樣故意擡高了嗓門。雖然她知道王府别院高手如雲,他們此刻身陷龍潭虎穴,但是隻要有冷霜遲在身邊,她就有了很多信心和勇氣,根本不怕朱宸濠。
“冷兄,你可知道你身邊的人是誰?”朱宸濠陰沉地笑了一下,帶着幾分挑釁的意味,“她早就是太子的人了。難道你要和太子搶女人麽?”
“我不是太子的人,”蘇挽月立刻強調着糾正,“我也不屬于任何人!”
“這些都不重要,”冷霜遲看着蘇挽月逐漸有了神采的眼睛,側目望了望朱宸濠,“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小王爺本是風雅之人,何必強人所難?”
朱宸濠臉色陰了下,但轉瞬即逝,臉上帶着微笑說:“冷兄說得不錯,我豈會做這麽不解風情的事?隻是太子有旨命我将她送回京城,我若是抗旨不遵,隻怕禍患無窮。況且,退一萬步說,我即使能夠幫你,你也該有所回報于我,這樣才公平合理吧?”
“煙雨樓之事,我早已不再幹涉了。”冷霜遲絲毫不爲所動。
“是麽?”朱宸濠将目光移到蘇挽月臉上,假裝歎了口氣,“其實仔細看看,蘇姑娘确實是個美人胚子,怨不得太子在京城日夜思念。”
“不要亂說啊!他在京城當他的太子,還要照顧懷孕的太子妃,哪有空想我?”蘇挽月實在聽不下去了,擡眼瞪着他,她一半是怕朱宸濠說出更難聽的話來,一半是怕冷霜遲真的會相信這些說辭,以爲她真的曾經是朱佑樘的侍妾。
冷霜遲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往後拖了下,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仍舊是一副客客氣氣的神色,低頭看了一眼蘇挽月,然後說:“小王爺在和你說笑話,你何必當真?”
蘇挽月擡眸看着朱宸濠,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我們不提這件事了。”朱宸濠笑了笑,什麽都沒解釋,他望了一臉戒備的冷霜遲一眼,眼神瞟到他不動聲色拽着蘇挽月的那隻手,自然是懂得其中含意,“還有兩天時間,冷兄不妨好好考慮,大家商量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彼此不傷和氣才好。”
冷霜遲與蘇挽月離開花廳之時,她恨不得三步并作兩步走,拉着他疾步前行,唯恐下一秒這個甯王世子又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夜幕低垂,天空升起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月光灑落在她的小臉上,将她的一雙明眸映襯得楚楚動人。她看上去有些慌亂,又有些緊張,平時的伶牙俐齒全都不見了,好像急着要向他解釋些什麽。
“小王爺剛才說的那些話,你都聽見了嗎?”蘇挽月緊跟着冷霜遲問。
冷霜遲停下了腳步,他看着她一臉慌亂的神情,搖了搖頭說:“我什麽都沒聽見。”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解釋。”蘇挽月咬了咬嘴唇,她很想将自己的真實情緒對冷霜遲講清楚,但又怕越描越黑讓他誤會,雖然她知道冷霜遲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但有時候她對他的性格也有些捉摸不定,不知道他面對這種事情會有怎樣的反應。
“不要說了。”冷霜遲輕輕地打斷了她,“小王爺的話,我向來都沒有全信。你的過去,我并不想知道,你也無須告訴我。隻要你能放下就好,不用擔心我。”
“不是這樣的!”她着急地解釋,“我想說的是……”
冷霜遲低頭看着她,什麽都沒說,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掌。
蘇挽月心知到了這個地步,再含糊不清隻能讓冷霜遲更加誤會下去,因此硬着頭皮說:“我不是說我自己!我不怕讓你知道,我過去和太子之間其實并沒有什麽,但是我……我對你的感情,還沒有到你所以爲的那種地步!”
他乍聽到這句話,眼睛裏掠過一絲疑惑的神情。
“是我不好,不該讓你誤會。”她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是我迄今爲止,遇到過的最完美無缺的人,你的性情,你的才華,都讓我很欽佩。你救過我的性命,還治好了我的臉,我一輩子都很感激你。我之所以從疊翠山下來一路追尋你的蹤迹,是擔心你會出事,擔心錦衣衛會暗中對付你,可我并不是爲了從你這裏得到什麽感情的回報!”
冷霜遲沉默了。
“我的身份很特殊……我不能再跟着你了,我怕會給你惹上很多麻煩。”小心翼翼開了口,蘇挽月盯着他的臉,一口氣将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我是皇宮裏出來的,我以前的身份是朝廷錦衣衛,後來在太子的毓慶宮裏當差,之前不小心得罪了萬貴妃,去雲南的路上差點死在刺客手裏。還好我命大順利辦完差使回京城,還改行當了欽天監,但沒想到觀星樓被雷火劈中,将我的面容燒毀了。”
冷霜遲一直靜靜地聽着她絮絮叨叨地講述着那些事情,他沉如靜玉的臉頰始終沒有一絲表情,雖然眼睛裏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但神情依然很淡定。直到蘇挽月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他才擡眸掃了她一眼,說:“我不怕麻煩。若是嫌你麻煩,當時就不會留你在清心谷了。”
蘇挽月聽着他淡淡的語氣,忽然之間心裏有些難過,搖着頭說:“但是你不明白,我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樣。”
她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她是一個來自未來、随時可能因爲某些事件而消失的“穿越女”,她更不願意在他已經夠複雜的江湖身份之外再添上一筆,将京城那些人的目光引到他的身上,讓他成爲衆矢之的。
“你想說的話,我已經全都明白了。”冷霜遲輕輕放開了她,兩道溫潤的目光凝視着她的臉,“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會尊重你,決不讓你爲難。”
“冷大哥,”她仰起頭看着他,“其實,我曾經是想一輩子留在清心谷裏的。”
“我相信。”他微微點頭,“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我會找一個清靜的地方,繼續釀我的酒。但我說過的話不會變,君若不離,我便此生不棄。”
冷霜遲說話,向來十分隐晦。
他這番話的潛台詞,其實應該是——“我不是一個随随便便付出感情的人,也絕不會輕易收回。不管你對我态度怎麽樣,我也不會因爲你愛我或者不愛我,而放棄愛你。”
“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裏,”蘇挽月擡頭看着他,爽朗地笑了笑,“我們這輩子永遠都是好朋友啊!”
冷霜遲握了握她的小手,似乎是承諾一般地說:“一言爲定。”
将近子時,蘇挽月根本沒有半點睡意,她現在所擔心的并不是與冷霜遲的關系,而是如何從甯王府脫身,如何對付朱宸濠。雖然她并不知道這位皇族小王爺究竟想幹什麽,但情況很明顯,這個甯王世子根本就不是一個講情義的人,也絕對不是他們的朋友。
當屋子裏的沙漏即将到達子時那一刻,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喧鬧之聲。
蘇挽月他們所住的客房是王府後苑,環境很清幽,平日裏連個說話大聲的人都沒有,此刻一窩蜂似趕集一樣的鬧騰,還真是少有。她立刻起身推開了門,卻見旁邊屋子的冷霜遲也走了出來。
他神情依然很淡定,不像蘇挽月一樣伸長脖子東張西望,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始終是了然于心的那副表情。
“發生什麽事了?”蘇挽月一擡下巴,叫住了一個從花園經過,從冷霜遲身旁跑過去的王府丫鬟。
冷霜遲閃身擋住了她的去路,看着那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問:“你們府裏出什麽事了?這麽大動靜?”
“二夫人,二夫人她中邪了!”小丫鬟慌慌張張的,語氣中滿是驚恐之意,冷霜遲稍微一松手,她就一溜煙逃命一樣跑走了。
“中邪?”蘇挽月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她覺得這件事有些詭異,擡頭看了眼冷霜遲說,“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們去看看熱鬧。”
冷霜遲雖然不是個熱衷八卦的人,但看到她熱切的眼神,他沒有堅決地予以否定,很從容地點了一下頭。
蘇挽月和冷霜遲并肩走到西側小院外,隻見王府侍女們捧着一條一條雪白的綢子進去,又是紛紛拎了髒帕子出來直接扔在門口的炭火盆裏。蘭香閣前頭燃着一黃銅的炭火盆,不斷有用過的白綢扔進去被燒成灰燼。忙進忙出的人都面色異常,眼神裏有藏不住的恐懼之色,。
蘇挽月被這種氣氛弄得頗爲震驚,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擡頭看向冷霜遲,卻見他臉上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仿佛早料到會這裏會出什麽事,她心裏隐隐有種猜測,但一時之間也不敢向他詢問。
“冷兄和蘇姑娘也在這裏。”聽見後面有人說話,蘇挽月立刻回頭,發現來人正是朱宸濠,他随意穿着一件家常衣服,似乎剛剛從睡夢中驚醒,連貼身衣衫的扣袢都沒系好。
他身邊跟着一位長相俊俏的侍妾,她的眉眼乍看與司寇青陽非常相似,發髻微微有些散亂,穿着一件水紅色的低胸紗裙,肩披着羽緞銀狐披風,肌膚勝雪,露出潔白的一段頸項,模樣很是誘人。
蘇挽月雖然不認識她,但從她的容貌和身材看,想必就是此前投奔了朱宸濠的那位薔薇山莊二小姐司寇玉煙了。她第一次在甯王府裏見到司寇青陽的親妹妹,不禁重新打量了她一眼。
這一眼,她意外地發現,司寇玉煙的頸子上竟然有着一圈大大小小的紅色印迹,分布并不均勻。這種印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男歡女愛之後留下的痕迹。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朱宸濠今晚在來這裏之前,應該和司寇玉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