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擔心冷霜遲的傷勢,立刻接過火折子走進了山洞。
洞内十分幹燥,她一眼就看見了白衣飄飄的冷霜遲,他盤腿坐在洞内,閉目運功,身體紋絲不動。她快步走過去,關切地打量了他一陣,跪在他身旁急促地問:“你怎麽樣?傷到哪裏了?”
冷霜遲聽見她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兩道溫潤的目光看着她改過的面孔說:“隻是被他擊中了一掌,不礙事。”
“藍枭是我的朋友,你要不要見一見他?是他親自送我來這裏的,也是他幫我易容,他會替我們保守秘密。”蘇挽月試探着問,她并不希望他們二人因此而結下梁子,更不希望有什麽誤會。
“請他進來吧,我正好有事和他說。”冷霜遲神情平靜,目光依舊溫和。
蘇挽月跑到洞口正要喊藍枭,卻并沒有發現他的人影,她心中覺得詫異,正要擡頭四處張望,卻發現附近草地上有個人影,她急忙走過去,發覺那人正是藍枭。
他臉色鐵青,額頭微微發黑,嘴唇已變成了青紫色,但眼睛依然很明亮,俊美的臉孔變得有些駭人。
“霍紫槐……”藍枭看了蘇挽月一眼,掙紮着坐起來,目光看向山洞之内,“他果然很厲害,他對我使用的毒藥,連東廠秘藥都無法解。”
蘇挽月大緻明白了剛才的情形,想必是藍枭打了冷霜遲一掌,而冷霜遲則趁此機會對他下了一種事後發作的奇毒,可謂兩敗俱傷。她看着藍枭快要烏青的臉,立刻扶着他往山洞裏走。
冷霜遲看到一臉憔悴的藍枭,首先開口就說:“藍兄,今日不慎得罪了。”
蘇挽月懶得聽他們古人客套,一個箭步沖到他身邊,神情焦急地說:“解藥在哪兒?快給我!”
冷霜遲看着她惶急的眼睛,将一個冰冷的橢圓形玉瓶放到她的右手掌心内,又取出一枚小蠟丸說:“小蠟丸内是速效解藥,可以臨時救急。這瓷瓶裏的東西,挑小指甲片大小的粉末出來,混溫水服下。十日之後,所有症狀就會消解,切記一定要溫水送服,每日早晚各一次。”
蘇挽月趕緊按照他所說的方法,混合了一點山泉水,将小藥丸給藍枭服了下去。
這種解藥果然立竿見影,藍枭的臉色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他從蘇挽月手裏接過那個橢圓形的玉瓶,站起身對冷霜遲說:“冷兄好厲害,竟然在衣衫之上塗抹劇毒,你不惜以身犯險受我一掌,就是爲了找一個下毒的機會,果然好膽識,不愧是煙雨樓的大當家。”
冷霜遲并不在乎他話中的挑釁之意,反而很大度地微笑了一下,說道:“若論武功,我自然不及你。”
蘇挽月聽他們兩個人對話,将信将疑地向冷霜遲身上看了一眼,藍枭說他在衣衫之上塗抹了劇毒,她怎麽完全沒有發現?而且他們剛才還在一起,幾乎親密無間,怎麽她沒有中毒呢?
“清心谷中的泉水是天下最好的避毒良藥,我們的毒對你沒有作用。”冷霜遲看着她疑惑的表情,主動做了解釋。
“哦!”蘇挽月這才明白過來。
“冷兄可以對自己下毒,也可以對别人下毒,但是切莫忘記底線。”藍枭看着冷霜遲,語氣并不是很友善,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說,“也許總有一日會失手,害人害己。”
“藍兄弟盡管放心,東廠和錦衣衛的手段,我都已經領教過了。”冷霜遲淡淡地笑了,他擡眸看着蘇挽月清靈如水的眼眸,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向着藍枭看了一眼說,“能夠讓你們如此勞師動衆出京尋訪她的蹤迹,想必幕後還有高人,所幸煙雨樓從來不怕事,挽月既然選擇跟着我,我一定不會辜負她。倘若不能讓她安心,又怎麽配和她在一起?”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藍枭幾乎沒有置啄的餘地。
蘇挽月看着藍枭走出山洞,立刻追了出去,她看着他将馬匹的缰繩從山洞之外的一株矮樹上解開,走過去問:“你的頭還暈嗎?”
“還好,你多保重。”藍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望着蘇挽月眼裏的神色卻是漫不經心的。事已至此,她心意堅決,隻怕任何人說什麽都無用。
“你回去之後,會不會有麻煩?”雖然藍枭表示可以将這件事隐瞞下來,但是朱佑樘實在太過精明,藍枭違背了他的命令,私自放走了她不說,還暗中幫助霍紫槐脫逃,這份罪名實在太重,她擔心一旦東窗事發,他根本無法承受太子的雷霆之怒。
“能有什麽麻煩?”藍枭毫不在意地上馬。
蘇挽月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似是擰住了一個細小的結,直勾勾盯着藍枭說:“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這件事,你就說我以死相逼,你沒有辦法才放走了我。”
“不必,我自己做的決定,所有後果我自己承擔。”藍枭緩緩搖了頭,他揚起馬鞭,卻遲遲沒有抽打在馬背上,心中隻希望能夠多看她幾眼。上次觀星樓一别,就是死别;這一次生離之後,若是她從此跟随冷霜遲歸隐,隻怕今生再也沒有見到她的機會。
蘇挽月垂了眼眸,藍枭與牟斌一樣,也是一身傲骨之人,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恐怕甯死也不會求饒屈服,她想了想,從衣袖取出那封朱佑樘親筆所寫的書簡,從矮樹上摘了一根修長的尖刺,将食指指尖刺破,在那張雪白色的宣旨背後,蘸着自己的鮮血飛快地寫了一行字,然後将它折疊好。
“如果将來他怪你,你就将這封書簡交給他吧。”一陣狂亂的山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将她的眼眸掩藏在一縷青絲之後,“辜負他的人是我,我隻能請求他原諒我了!”
“你這又是何苦?”藍枭心疼地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幽幽說道,“你心裏的結,并不是不可以解開。太子對你一片癡情,你要什麽他都會給你,爲何一定要在你們之間選擇一條這樣殘忍的路?”
“我的心事你都知道。天大地大,隻有你才是最懂得我的人,”蘇挽月當做沒聽見,将那封書簡遞給藍枭,仰着頭對他說,“你對我的好,我恐怕沒有辦法報答……你到南昌城内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回京城吧。”
藍枭點了點頭,終于策馬遠去,山間隻剩下一個淡淡的黑影。
蘇挽月看着藍枭走掉,忽然有一種愧疚的感覺,她從來都不想欠别人的恩情,但又不得不領受一筆又一筆永遠償還不了的情誼,對牟斌,對朱佑樘,對藍枭,對冷霜遲都是如此。
她扶着額頭,揉了幾下太陽穴,因爲陰雨連綿,山間已經沒有光線,她慢慢走回山洞,火折子的光線昏黃,映襯着她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些,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憐的感覺。
冷霜遲擡眼向她望過來,很溫柔地說:“他走了?”
“他應該明天就會回京複命了。”蘇挽月想到尋找她的另一撥人,立刻又擔心起來,“煙雨樓不是收了尋我的賞金嗎?你們如果交不出人怎麽辦?”
他笑了一下,說:“按煙雨樓的規矩,如果到期交不出人,三倍賠償。”
“九千兩黃金?”蘇挽月頓時傻眼了,這樣看起來,委托人牟斌馬上就要發一筆大财了!
“九千兩黃金并不是現在付,我和他們訂的契約是一年。”冷霜遲絲毫不爲所動,反而笑得波瀾不驚,“倘若他們将這筆生意交給别的人,你反而更危險。我用九千兩黃金換你平安無事,這筆交易并不虧。”
蘇挽月蓦然聽到這句話,心裏隻覺得十分意外。
她一直以爲冷霜遲接牟斌這筆生意隻是歪打正着,或者純粹爲了利益,卻沒想到他思慮竟然如此深遠,不惜拿煙雨樓的信譽來做擔保,甚至一擲萬金,隻爲打消牟斌的念頭。
“看來你們都很有錢啊?”她輕聲感慨了一句,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轉,“如果我哪天沒錢用了,就自己綁票自己一次!”
她的眼睛,在黑夜裏璀璨得如天上的星星,看着她狡黠又頑皮的樣子,冷霜遲不由自主笑了一笑,然後說:“除了你自己,還有誰敢綁票你。”
“萬一真的有人綁我呢?”蘇挽月彎腰坐在他旁邊,山間夜晚十分靜谧,自從離開清心谷之後,人煙稀少的地方這種特有的安靜,她很久都沒有感受過了。
“煙雨樓的江湖追殺令,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冷霜遲雖然沒有做正面回答,但話中含意很清楚。
蘇挽月聽到他輕輕咳嗽,不敢再纏着他多說話,垂着頭沉默了片刻,打算依靠在山洞牆壁上合眸睡去。
“怎麽不說話了?”冷霜遲發現她不再叽叽喳喳,竟然主動開口。
“你不是受傷了嗎?我是怕你沒力氣和我說話啊!”蘇挽月打了個呵欠。
“誰說我沒力氣?”他看着她柔美的側臉,“要不要我再幫你做幾次針灸?”
“不要!你故意整我啊!”蘇挽月一聽“針灸”這個詞就有心理陰影,“就算你是超人,你現在也要好好運氣休息,藍枭的内功很厲害的,你先治好自己再說。”
“超人是什麽?”冷霜遲皺了皺眉,想了一下還是不懂那個詞。
蘇挽月看到他疑惑的表情,這才意識起來說了個超前的詞彙,立刻胡亂解釋說:“沒什麽啦,我胡亂說的!”
他點了下頭,有些欲言又止,而後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眼睛,柔聲說:“你睡吧,明日一早我就帶你離開這裏。”
蘇挽月心裏雖然有很多話想和他說,但是想到他身受重傷,就這麽抛下他一走了之似乎不太厚道,隻能暫且擱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