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坐在馬車裏四處張望,馬車内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霍離櫻。他們沿途經過都是明代風格的小院落,街道看起來有些寥落,行人極其稀少。夏绯檀帶着蘇挽月下了馬車,走到一間門口種植着兩株海棠花的小院門口,她先行跳下車,叩了叩門環。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如露珠般清新的臉蛋,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鬟,長得眉清目秀,梳着兩條烏黑的大辮子,她伸出頭見是夏绯檀,立刻甜甜地笑了,問她說:“夏姑娘好,小王爺今天不在這裏。”
夏绯檀很幹脆地說:“我不找他,隻是送兩位朋友到這裏來暫住幾日,禀告四夫人,請她代爲照顧一下!”
小丫鬟明月很快就打開了門,她向馬車這邊看了一眼,沖蘇挽月走了過來。
蘇挽月掀開馬車竹簾,從車轅上跳下來,明月恰好在一旁,她伸手扶了蘇挽月一把,細聲細氣地說:“姑娘請小心。”
蘇挽月一聲不吭随同他們進了小院,心裏暗自嘀咕:這是什麽地方?
小院裏面很是寬敞,有前廳中庭後院,還有一條小徑通向後花園,正當春夏交替時節,院裏石榴花開得嬌豔,芭蕉粉嫩滴綠,垂柳随風飄拂,廊檐下金魚池中,一群錦鯉正歡快地遊來遊去,風景十分怡人。
明月進了前廳沒多久,就奔出來說:“夫人有請,兩位請随我進去吧!”
前廳内的布置與院落内風格接近,十分淡雅精緻,大幅水墨屏風之後是客廳,中間懸挂着一副對聯,“滿地花陰非弄影,一亭山色月窺人。”落款筆迹蒼勁有力,極其恢宏大氣。
蘇挽月張望那幅對聯的時候,一名袅袅婷婷的女子從側門走過來,她年紀大約二十開外,相貌清麗,儀容端莊,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淺藍色綿綢衣服,一條灰色絲綢裙,發髻松松挽就,鬓旁斜插着一支狹長的流金扁钗,臉上略施脂粉,顯出淡淡的胭脂色,一副家常妝扮,看起來十分普通。
簡裝女子徑自走到堂前的紅木椅子上坐下,看着夏绯檀嫣然一笑,說道:“原來是你,好難得的貴客啊!今日是什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
夏绯檀似乎與她很熟稔,笑道:“我送一位要緊的人到你這裏避避風頭,整個南昌府沒有比你這裏更合适的地方了!”
簡裝女子輕輕地掃了蘇挽月一眼,點了點頭,對身邊的丫鬟說:“明月,帶這位姑娘到後花園西側客房去休息,我和夏姑娘還有幾句話說。”
蘇挽月跟随着小丫鬟明月走出前廳的時候,隐約聽見夏绯檀與簡裝女子的對答之聲,但是他們的聲音極低,根本聽不清楚。明月見狀,也就放慢了腳步,等着蘇挽月跟上來。
蘇挽月左右環顧着這座小院,雖然算不上寬敞但絕對精緻,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很有江南園林的味道,她看着明月,試探着問:“你們夫人是哪家的夫人?她和甯王世子很熟嗎?”
明月擡頭掃了蘇挽月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難道夏姑娘沒有告訴你麽?我們這裏是王府别院。”
蘇挽月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暗自猜想,古代王公貴族流行娶三妻四妾,看來這位“夫人”應該也是朱宸濠的侍妾,但應該是沒有娶進王府的那種。她認識這位小王爺的時間并不長,但仔細數一數他的紅顔知己還真不少,除了司寇青陽姐妹之外,在清風胡同還有一位隐蔽的“四夫人”,而夏绯檀與他的關系貌似也很可疑,可謂風流之極。
她忍不住問:“你們四夫人爲什麽不去王府居住呢?”
明月用手拈着小辮子,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一圈,才說:“夫人就是夫人,又不是世子妃,去王府幹什麽?王府雖然比我們這裏大,但未必有我們這裏住得舒服,她才不願意去湊那個熱鬧呢!”
蘇挽月随後又問了明月,才知道這所宅子的女主人叫簡泊然,是朱宸濠的第四房小妾。
“你們夫人和夏姑娘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她覺得這個小丫鬟很聰明且喜歡說話,對人也沒有什麽戒心,索性追問下去。
明月看了她一眼,吃吃地笑了笑,然後說:“我們夫人起初并不認識夏姑娘,但小王爺是夏姑娘的好朋友,所以他們常常在這裏見面。看來你還不知道夏姑娘在南昌府裏的身份……除了小王爺之外,很多達官貴人都跟她熟識,她的名氣可大着呢!”
“你們小王爺究竟有多少位夫人啊?”蘇挽月很八卦地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恐怕隻有小王爺自己才知道。”明月并不正面回答,口氣十分淡定,“我隻知道王府裏還有很多侍妾,有名分的,沒名分的一大堆……但小王爺最寵的人應該是我們夫人吧,他差不多每隔三天就會來這裏住一天。”
她們沿着長長的廊檐行走,一直走到後花園西側的客房,明月将蘇挽月安置在一間客房中,然後帶着她甜甜的笑容,如小鳥一般穿堂而去。
夜裏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江南的雨很襯江南的屋瓦,瓦片精巧别緻,又不失層次感的古樸色澤。讓人看上去,忽而悲切切有種滄桑感。半夜都睡不着,推開門在朦胧的細雨中看對面的灰瓦,雨從遙遠的的天際飄來,輕靈地罩在瓦片上,薄薄的一層,宛若輕紗,重疊地鋪在瓦片上,把青綠色的瓦片浸染得更深了。
蘇挽月被那雨聲驚擾得幾乎徹夜無眠,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門,站在廊檐下看了看夜幕。這座甯王府别院十分精緻小巧,雨下得更綿更密了,瓦片上雨水順着瓦椽整齊的滑下,拉起一簾簾細密的銀絲,那些濺落在青石上的雨珠就這樣怅憫着觀雨人沉甸甸的心緒。她望着那滿天的雨幕,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羅婺部落的冰冷祭台上,也遇到過這樣一場綿綿密密的雨。
她看着滿天飄揚的雨絲,想起了在苗疆之時,那場及時從天而降的大雨,也突然想起了大雨中的朱佑樘。
自從觀星樓大火事件之後,她借助神戒的力量得以重生,居住在清心谷中,總是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回憶過去的那些前塵往事,更不要挂念曆史中的任何人。但是,離開清心谷之後,她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過往種種情形,想起他對她的呵護與疼愛。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甚至會懷念在毓慶宮中值夜,看着他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的情形。
——不知道這一年裏,他在紫禁城中過得怎麽樣了?
他和朱宸濠同樣都是明朝皇族子弟,但相比之下,二人品性簡直判若雲泥。朱宸濠的風流倜傥簡直讓人歎爲觀止,朱佑樘如果和他易地而處,隻怕毓慶宮裏到處都是妃妾。但是事實上,除了司寝侍女紅绡和他的妻子張菁菁之外,朱佑樘确實沒有任何别的女人,至少蘇挽月還沒有發現過。
那一天,他和藍枭帶領着明朝的軍隊,白衣不染纖塵,踏着雨水而來,輕輕地扶起她。那一刻,千言萬語都不足以說清她心中的感覺。離開京城這麽久,她雖然并不是常常想起這個皇太子,但她心裏并沒有忘記關于他的那些片段。她記得他清冷的面容,偶爾難得的微笑,也記得他細長的手指,挺拔的身姿,更記得他埋頭批閱奏折時認真專注的神情,還有偶爾望向自己的驚鴻一瞥。
雨還在下,沙沙作響。
蘇挽月看着滿天的雨幕,暗想如果沒有穿越到明朝,現代的她應該還在繼續上大學,每天上課下課,晚上和周末繼續去夜市賣她的紅豆餅吧?但是轉念一想,現在的情況也不算太壞,至少她認識了很多的好朋友,自己還有一身不錯的好武功,雖然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遊戲可以消磨時間,但她的身邊時時刻刻都有驚心動魄的意外事件發生,想想還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蘇姑娘,你好像站在這裏很久了。”
蘇挽月一直想着心事,竟然沒有發現旁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側過頭來發現是霍離櫻說話,頓時怔住了。
——他不是被夏绯檀迷昏了、點住了穴道、捆縛了手腳丢在後院客房裏嗎?
“你……你怎麽也沒睡?”雖然她明知道這句話問得很廢,但是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麽和他搭讪。
“你應該是想問,我是怎麽醒過來,又是怎麽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吧?”霍離櫻很坦率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我不需要問了。”蘇挽月想了想,擡頭看着他,明眸清靈如水,“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被夏绯檀真正迷昏過,你是在騙她,對不對?”
霍離櫻淡淡一笑,如實作答:“我很喜歡看她開心的樣子,哪怕是騙一騙她,又有什麽關系?”
蘇挽月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屋檐下,一身淺色的長衫,肩上披着同色的外衣,其實仔細觀察的話,霍離櫻長得也不錯,屬于很耐看的類型,五官正挺,劍目星眉,通常情況下這樣的男人都不會難看到哪裏去。
“你在看什麽?”霍離櫻見蘇挽月很認真地盯着自己的臉,有些不解。
“我在看,你像不像另一個人。”她很冷靜地回答。
“你說的人,想必是我大哥?”霍離櫻擡眼望着她,“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他長得并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