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轉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鬥笠,拍幹淨上頭落着的灰,颔首戴上,讓那片黑紗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容顔。
“你要去哪?”夏绯檀站着沒動,問了一句。
“你說與人在湖畔有約,難道不是打算帶我一起去嗎?”蘇挽月一挑眉,很冷靜的語氣。
“跟我來吧。”夏绯檀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一拂袖,挪步向前就走,那身漂亮的紅裳随着腳步展開了裙裾,像是在風中行走的花,很妖豔奪人心魄的那種花。
她們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湖畔,夏绯檀看着岸邊的桃花,伸手攀折着岸邊桃枝,盡看畫舫春色。一如她的紅裳,夏绯檀的笑也是招搖萬分的,旁人紛紛讓路,即使看她也隻敢偷偷摸摸地掃一眼,唯恐被她的目光鋒芒所攝。兩個同樣引人注目的身影,一同走在這沿河街時,像是一出流連忘返的風景。
蘇挽月默默地走在夏绯檀身旁,心中暗自猜度夏绯檀在南昌城内的身份,她是個不平凡的女子,不但有超人的美貌,行事爲人更是十分高調。她與朱宸濠、霍紫槐以及煙雨樓二當家等人之間想必關系匪淺,否則朱宸濠絕不可能任由一個江湖女子在他的酒樓内放肆。
以她之前對朱宸濠的人品判斷,感覺他就是一個處處留情的風流公子,或許夏绯檀也是他的紅顔知己之一。
“煙雨樓的二當家,叫什麽名字?”蘇挽月想起這件事,立刻問夏绯檀。
“霍離櫻。”夏绯檀回答,“他是霍紫槐的二弟。”
“你既然和他這麽熟,爲什麽不直接向他打聽他哥哥的下落?”蘇挽月試探着猜測,“難道他不願意告訴你?”
“霍紫槐的行蹤太詭秘了,”夏绯檀豎了食指起來,輕輕在唇邊示意她低聲,“霍離櫻未必時時刻刻都知道。不過,都說他最疼這個弟弟,隻要我們設法套牢了霍離櫻,不怕他不現身。”
“你準備用他作誘餌?”蘇挽月隐約有些明白了,她快步追了上去,問着神情愉悅的夏绯檀。
“是的。”夏绯檀的語氣像是在說别人的事,沒有一絲感情,把玩着手上拿株桃花枝。
“這麽做似乎不太好吧?”蘇挽月額頭有點冒汗,“利用他們之間的兄弟感情來達到我們的目的?”
“有什麽不好?”夏绯檀臉上浮現一抹深不見底的笑,“你知道麽,我十五歲來到江南,早已殺人無數,随便騙一騙人,又算得了什麽?隻是我殺人一向都有足夠的理由,所以至今問心無愧。”
“大家立場不同而已,沒有人該死。”蘇挽月側目看着那個引人矚目的身影,像是在她漫不經心的笑裏看出了幾近成魔的意味,“你若不及時收手,遲早會鑄成大錯。”
“人總要有去守護的東西,才值得活下去。”夏绯檀對蘇挽月的話并不贊同,應該說,她也是固執己見的人,除非某一日忽而頓悟,不然她會接着我行我素下去。
“你要守護什麽?”蘇挽月覺得她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議。
“也許隻是爲了守護我自己的心。”夏绯檀隔着面紗,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忽然有些蒼涼,卻又笑了起來。
蘇挽月頓時無言,夏绯檀同樣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她明明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也知道将來會有怎樣的結果,卻依然如此執著,想必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心中有别人所看不到的執念。世人隻看得到結果,偶爾驚訝,偶爾歎息,但沒經曆過别人的苦痛哀怨,沒嘗試過别人的刻骨銘心,就不應該輕易做任何評價。
湖内畫舫中,早已有人将她們的身影盡收眼底。
一個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的青衣年輕人,正在很認真地看着岸邊桃花樹下的那個紅衣女子,她的一颦眉,一垂眼,一側首,一吐氣,一思索,每一個細小動作都不放過,眼神中帶着淡淡的癡迷之色。
“二爺,還要等多久?”看着主子一動不動盯着一個方向許久,他身邊的黑衣随從不免有些擔憂。
“你看,”那人薄薄的唇扯着笑了下,将手擡起來指着岸邊的人,“她好像比以前更美了,是不是?”
黑衣随從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兩名身姿婀娜的少女結伴而來,主人所指的紅衣美人,穿着一襲绛色綢緞衣裙,烏黑長發攢成古雅的墜馬髻,上插一隻流光四溢的飛鳳金步搖,光華流轉中搖曳出風華無限,五官精緻豔麗,鳳眼豔媚生情,白皙光潔的額心垂着一粒發出幽幽寒光的冰淚石。
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又是這個夏绯檀,讓主子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人,她生得像個妖精,身上又帶着江湖女子的放蕩和野性不羁,完全沒有一絲女子應有的端莊内斂。
“二爺,奴才倒覺得,她身邊的姑娘更美。”黑衣随從欲言又止。
霍離櫻沒有答話,好似無動于衷,他收了手重新納在袖裏,眼光望着夏绯檀旁邊的黑衣少女。她雖然戴着黑色的面紗,看不清容貌,身上所穿的那套黑色男裝式樣也很簡單,談不上款式和裁剪工藝,但偏偏就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非常引人注目。
桃花樹下,夏绯檀和蘇挽月談笑風生,她自顧自地看風景,直到聽着後頭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夏、绯、檀。”來者一字一頓地說話,不甚和氣。
“你這種語氣對我說話,是什麽意思?”夏绯檀有些嬌嗔地回過身來,看着身後翩翩公子,揚着眼角,手指點着桃枝,眼波隐然含笑,帶着無限嬌媚風情。
“我在此等你足足兩個時辰有餘,你遲到了。”霍離櫻似乎有些生氣,但看到她的柔媚眼波,立刻将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蘇挽月在旁邊看到他們之間這種相處狀态,估計他不是夏绯檀的對手。
果然,夏绯檀很傲然地擡了擡下巴,将手裏的桃花扔進湖水裏,說道:“那又怎麽樣?你可以走呀!”
“你到了湖邊,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所以隻能那樣大聲呼喝的方式來提醒,霍離櫻俊秀的雙眼滿含無辜,說話聲音低了下來。
“我正準備去畫舫上面找你呢,你還自己跑上岸來。”夏绯檀笑了笑,煞是可愛的神情,“我确實沒有聽見啊!”
蘇挽月見他們二人親密說話,霍離櫻眼神閃爍地不停看她,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打算長話短說,說完就走,因此開口就問:“霍公子,我想請教一件事,你可認識一個叫‘冷霜遲’的人?”
“這位姑娘是?”霍離櫻望着蘇挽月,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她是我的朋友,問你認不認識冷霜遲。”夏绯檀逼近了半步,開門見山地說,“你們煙雨樓的人最近一直盯着她,不知道你大哥哪根筋出了問題。你如果知道就告訴她吧!”
由于黑紗阻隔着,别人看不清蘇挽月的表情,但她卻可以盡收别人的神情于眼底,蘇挽月注意到霍離櫻聽見“冷霜遲”三個字的時候,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
“你認識他?他現在在哪裏?我要找他。”蘇挽月見霍離櫻猶猶豫豫地并未回答,緊接着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