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側身,将信将疑地看着冷霜遲,他真的是他們所說的“欽犯”嗎?他不是一直隐居在疊翠山,一直過着神仙一樣飄然世外的生活嗎?
此時此刻,那些錦衣衛已經将他們二人包圍起來,将其餘賓客隔絕在圓圈之外,按照以往的慣例,如果冷霜遲拒捕,錦衣衛很可能要對他施行“剿殺之術”,也就是瞬間亂箭齊發,将他們二人在箭雨中擊斃。
冷霜遲看到衆人關注的目光,神情依然很鎮定,輕聲說:“在下冷霜遲,隻不過是疊翠山中一名山野村夫,向來不問世事。你們所說的霍紫槐,在下與他素不相識,至于那煙雨樓更是聞所未聞。”
蘇挽月心中原本還有幾分僥幸的期盼,希望是錦衣衛搞錯了,但她聽到冷霜遲說出這幾句話,立刻意識到有問題。
——冷霜遲分明在撒謊。
如果他說他不認識霍紫槐,尚且情有可原,但他說他對煙雨樓“聞所未聞”,顯然是一句假話。以她對冷霜遲的了解,他從來不說謊,也不會推卸責任,如果說一個人突然之間說了一句很嚴重的謊話,那隻能說明這件事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她甚至隐隐感覺到,或許沈彬說的才是事實,在冷霜遲“完美”的身份背後,隐藏着一個不可告人的江湖身份,莫非他真的是江南煙雨樓的大當家?否則,他不會對朱宸濠說出“……煙雨樓決不會接這種生意”這樣笃定決斷的話來。如果真是如此,那麽她所認識的冷霜遲,其實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她對他的信任、依賴和喜歡,都是建立在一個僞裝的面具之上。
沈彬冷然一笑,對着冷霜遲說:“推得好幹淨。早料到你不會輕易承認,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冷霜遲擡眸環視衆人,依舊站在原地,說道:“你們所說的霍紫槐,想必是武功蓋世,可我全身上下沒有一兵一刃,你們若要殺我,不費吹灰之力。今日衆目睽睽之下,你們若拿不出真憑實據就濫殺無辜,隻怕将來傳揚出去,天下人都不能心服口服。”
“錦衣衛殺人,從來無須證據。”沈彬傲然接話,“甯可錯殺千人,不可放過一個!況且,我們早已将你的罪證查得确确實實,你無須抵賴!你若真要看證據,立刻束手就擒随我們回京,到了诏獄之内,自然有人讓你心服口服!”
冷霜遲淡淡一笑,将雙臂舒展開來,清風掠過他的寬大袍袖,仿佛飄飄欲仙。
沈彬見他突然伸展雙臂,以爲他要動手,立刻毫不客氣地抽出繡春刀,向着他胸口襲擊而來。
冷霜遲一直站立不動,蘇挽月在一旁看到沈彬的刀刃已經觸及他的胸口,劃破了他的粗麻衣衫,隻需要再深入一寸就會見血,她再也按捺不住,順手将站在距離最近處的一名錦衣衛腰間的繡春刀奪了過來,然後迅捷出手,一招化解了沈彬的攻勢。
蘇挽月情急之下出手,她奪刀、反手、出招、化招的動作,幾乎一氣呵成、毫無阻滞,全是來源于“蘇宛嶽”的本能。
隻聽“叮當”一聲,沈彬手中的刀與她的刀刃相撞,碰出一道耀目的火花。
沈彬随即收勢,他略帶驚異地看着眼前這個柔弱嬌小、蒙着紫色面紗的江南少女,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是何人?”
“他是我的朋友。”蘇挽月看到沈彬眼中的驚疑之色,暗自慶幸今天是蒙着面紗,不然肯定會被他認出來。
沈彬擡頭打量了她一眼,他剛才就隐隐約約覺得這個女孩子似曾相識,此刻看到她如此熟練地使用錦衣衛的繡春刀法,心中的疑慮更加深了。大明女錦衣衛數量并不多,大部分屬于暗衛營,分散在全國各地州府,但她們與偵緝營之間向來是互爲首尾,隻會幫助對方而不會阻擾,況且他們已經亮出了身份,如果這個女孩是暗衛營的人,一定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
“姑娘,我們今日是追查欽犯,與你無關。請站到旁邊去,以免誤傷無辜。”沈彬深吸了一口氣,爲保穩妥起見,特地叮囑了蘇挽月一句。
“千戶大人,你們若是怕誤傷無辜,就應該拿出證據來再抓人。”蘇挽月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故意放低了嗓子,換成一副柔柔弱弱的娃娃音,“如果他真的是什麽煙雨樓的人,剛才你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會這樣束手待斃?”
“這位姑娘,不管你是誰,你若再不退後,我們就将你與逆賊一并治罪了!”沈彬再一次出言警告。他追查霍紫槐的行蹤已有數年,好不容易才知道他居住在疊翠山中,豈會因爲一個柔弱少女的證詞而改變主意?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哪怕傷及蘇挽月,哪怕她真的是暗衛營的人,也不能阻攔他的決心,即使得罪了暗衛營,将來大不了讓萬通說句話,也算不了什麽大事。
“你不必管我,”冷霜遲明如秋水的眸光掃過蘇挽月,“他們針對的是我,與你無關。”
“霍紫槐,你終于承認了?”沈彬目光中掠過一絲殺氣,雙手已按在腰間的暗箭筒之上,殺機隐隐待發。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冷霜遲忽然微微一笑,将雙手背負在身後,盯着沈彬看了一眼,“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們若是要殺我,就随我來吧!”
他話音剛落,蘇挽月眼前突然飄起一陣紫色煙霧,而且伴随着濃郁的薔薇花香氣,迷霧濃香入鼻,将他們籠罩其中,幾乎看不見人影。
“追!”沈彬屏住呼吸,用手放近唇邊打了一個呼哨。
朝廷錦衣衛畢竟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雖然他們被煙霧所迷,但早有防備,紛紛沿着同一個方向迅速跟随過去。
蘇挽月定睛看向那個方位,料想剛才冷霜遲必定是向那邊逃走,引開了他們。
她看着空氣中遺留的淡淡紫色煙霧,加快腳步向着那邊追着過去,卻聽見有人從後面追來,着急地喊道:“蘇挽月,你不要追了,那邊太危險!”
來者正是司寇青陽。
她靠近蘇挽月,站在她身前阻止說:“不要追他們,你沒看見朝廷錦衣衛個個如狼似虎?你追過去也沒用!”
“大小姐,你相信他們的話嗎?”蘇挽月覺得腦子有些亂,雖然冷霜遲并沒有親口承認他就是霍紫槐,但他的武功身手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擁有的。他和煙雨樓之間,一定有着某種特殊的關系。
“我相信冷大夫決不是欽犯。”司寇青陽語氣很笃定地搖了搖頭,“他一直住在疊翠山中,決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也希望他不是啊。”蘇挽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司寇青陽見她言辭閃爍、眉目間憂慮之色盡顯無遺,忍不住說:“我剛才都看見了……你爲了救他,居然不怕和朝廷錦衣衛起沖突,看來你們之間的關系早已不僅僅是大夫和病人了吧?”
蘇挽月連忙搖頭否認說:“沒有啦!我跟他之間沒什麽!”
司寇青陽輕聲說:“冷大夫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想必這段時間裏對你很照顧,才能夠讓你這樣維護他。他向來喜歡獨居,這次竟然肯将你留在清心谷中,足見他對你的心意,你若是喜歡他,千萬不要錯過這段良緣。”
蘇挽月聽到這裏,隻覺得十分尴尬,她忍不住看了朱宸濠一眼,低聲偷偷問:“你呢?你是真心願意嫁給小王爺嗎?”
司寇青陽笑了笑說:“我們之間的婚約都是爹爹的意思,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麽我都不計較,隻要他以後不重蹈覆轍就好。”
蘇挽月看着朱宸濠,見他此刻正端坐在正廳之内,他手下衆多侍衛正在安排賓客重新坐好筵席的位置,俨然一副薔薇山莊新姑爺的架勢。他的臉皮确實夠厚,棄婚之後又來求婚,這件事如果發生在現代她的某閨蜜身上,估計那混賬男人早就被掃地出門了。但是司寇青陽性格開朗大方,是典型的江南世家閨秀,哪怕是夫婿有過無數劣迹,她也能夠寬容原諒,這次她能夠與朱宸濠重續婚約,但願是一個好的開始。
她擔心記挂着冷霜遲的安危,望着他們遁去的方向,說:“不知道他這次能不能脫險,我想下山一趟!”
司寇青陽很善解人意地點頭說:“冷大夫有恩于你,你去打探一下情況也好。”
蘇挽月從薔薇山莊大門走出來,站在清晨她與冷霜遲采摘鮮花的山巅之上,看着漸漸隐沒在濃霧之中的草廬,不由得萬分感慨。她大緻辨認了一下方向,看到疊翠山西面有一灣清澈蒼茫的巨大湖泊,湖泊另一側是都城,沿着山路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