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走了大約一盞茶功夫,才走到了清心谷的山頂,她站在山巅看向群山之間的草廬,隻依稀看得見一個淡淡的影子。
今天是司寇青陽的十八歲生日,她覺得自己空手前去拜壽似乎不太好,但是清心谷中又沒有其他的禮物可以送,她決定到山上采一些新鮮花卉,編制成一個花籃權當給她的賀禮。這種花籃她曾經看到家裏附近的花店老闆娘做過,制作手法并不繁難,難得的是花朵必須全部是白色,而且要新鮮的花做出來才漂亮。
山頂野花極多,玫瑰、百合、薔薇等等應有盡有,不過這裏的白色薔薇與司寇青陽家的薔薇山莊之内的花朵并不相同,都是野生純自然的品種。這些野薔薇花朵并不大,不似普通薔薇那樣在枝頭豔麗搖蕩,而是幾十朵幾百朵幾千朵簇擁着齊齊開放,如小家碧玉般晶瑩嬌柔,帶着一種奇異的香氣。它們成群結隊地在山巅如同白雲一樣爛漫開放,如雲似錦,如夢如幻。
細雨霏霏,蘇挽月蹲在那些白色野薔薇叢中,伸手采摘那些樸素的花兒,它們有着潔白晶瑩的五片小小的唇形花瓣,花心頂着一簇金冠的細細花蕊,單獨看起來并不特别,聚集在一起時卻特别美,幾乎攝人心魄。她低頭采摘了一陣,忽然覺得頭有些暈,以爲是蹲得太久導緻血液循環不暢通,不料起身之後頭暈的感覺反而越加強烈,四周全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她擡頭的時候,看到茫茫雨霧之中,有人背着一個草藥簍緩步走近,白衣飄飄欲仙,正是冷霜遲。他身後那一大片蔥郁的白色花瓣水靈靈的沾滿了雨滴,明淨的素顔帶着一縷悠然之色,朦胧的雙眸蕩漾着泉水般的清澈,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山間淡淡的霧霭,直指人心,果然是冷霜遲。
他快步來到她身邊,低頭問她說:“你還好吧?山間多有瘴氣,我之前替你的衣裙熏過‘百日香’,是應付春天裏各種花瘴的解藥。”
蘇挽月頓時恍然大悟,她之前所穿的衣衫系白色棉麻所制,因爲她不熟悉環境,谷中又沒有其他人,換衣服換藥等等這些雜事全部都是冷霜遲一手操持。她之前經常看到他在燈下縫補衣服,沒想到他竟然是做給她的,不但式樣簡潔,還非常合身,既不大也不小。因爲今天要去薔薇山莊赴宴,她怕穿得太随便讓人家誤會她不懂得禮貌,所以昨晚将他爲她“特制”的衣服都換了下來。
冷霜遲從草藥簍内取出一個小香囊,遞給她說:“你帶着這個再摘花,就不會有事了。”
蘇挽月接過草藥包佩戴在腰間,明眸閃亮地看着他問:“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冷霜遲低頭看着她手裏的大捧白色花朵,說道:“赴人之約,怎敢遲到?你采這些花有何用?”
蘇挽月微笑着說:“我想送一個白色捧花給青陽,當她的生日賀禮。”
冷霜遲聞言将背上的草藥簍解下,将那些花朵都放了進去,替她采摘那些懸崖邊的大瓣白色鸢尾。
蘇挽月見他幫忙,索性坐在草地上,開始将那些白色花朵一個一個地串起來,沒過多久就編成了一個漂亮的五彩花籃,十分精巧别緻。花籃中還缺一串長條的垂花,她看到懸崖邊的那一大片白色迎春花,立刻眼睛一亮,奔過去摘取。不料冷霜遲看到她奔向那片迎春花,立刻手疾眼快地跟了過來,他們恰好抓到了同一根花枝。蘇挽月微有錯愕,伸出去的手滞留了片刻,冷霜遲乘機借勢握住她的手腕向上輕輕一帶,那一串白色的花枝就穩穩當當地到了她的手中。
蘇挽月往後一跳,一頭濃密的烏發披散在肩後,空氣中飄散着一種淡淡的幽香,仿佛源自山谷中悠然綻放的野生蘭草,又仿佛源于她的發梢。
“小心。”冷霜遲看到她腳下踏到一塊碎石,立刻出聲提醒。
蘇挽月搖着頭說:“你太小看我啦!這種小石頭哪會将我絆倒?”她眼神明朗而豁達,毫不介意剛才兩人之間的尴尬。
冷霜遲淡淡一笑,說:“是麽?”
蘇挽月低着頭将那根迎春花枝條放進花籃裏,伸手擦了一下額頭的露水,順手掠了一下被晨風吹得有些零亂的頭發。
這些天來,他們二人每天都在一起,日複一日地重複做着采藥、釀酒那些瑣碎又怡情的雜事,生活既安逸又甯靜。冷霜遲對她的态度雖然很親近,但從來都不對她說任何暧昧的話,更不會主動對她有任何親密舉止,今天居然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已經算是很“例外”的情況了。
蘇挽月心中對冷霜遲十分敬重,所以格外珍惜這種惺惺相惜的患難之情。
雖然她不小心落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裏,倘若能有人給予一份相濡以沫的甯靜,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一陣急雨簌簌地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澆落在他們的頭頂上,蘇挽月撐着雨傘在大雨中飛快地奔跑,冷霜遲跟随在她身側,既不搶先,也不落後。因爲雨太急,蘇挽月身上衣衫幾乎被山風吹來的飄雨全部打濕了,她飛快地跑到附近的一座小亭中,收起了雨傘,用力跺着腳,将衣衫上沾濕的水滴甩下來。
冷霜遲跟随而來,他放下雨傘看了她一眼,突然将一隻手從她發絲間掠了過去。
蘇挽月覺得奇怪,仰着頭怔怔地看着他。他将掌心在她眼前舒展開來,她定睛一看,卻見一隻綠色的毛毛蟲在他指尖蠕動着胖胖的身體,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軟體昆蟲,立刻吓得一聲尖叫,不管不顧地抓着他的手臂往後面躲。
冷霜遲微微一笑,将那隻毛毛蟲扔了出去,說道:“山間這些梨花樹什麽都好,就是蟲子太多,你頭上還有好幾隻。”
“快捉走!捉走!”蘇挽月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一隻綠毛毛蟲就夠她做半夜的噩夢了,居然還有好幾隻?這些鮮花看上去很美,竟然隐藏着這麽多危險的小蟲子!以前她一個人的時候,也在樹叢裏鑽來鑽去過,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恐怖的情況,難道說一場春雨讓毛毛蟲們都從樹洞裏鑽出來了?還争先恐後地跳到她的頭發上?她今天未免也太倒黴了吧!
冷霜遲溫柔地伸出手來,他寬大的衣袖不經意之間輕拂過她的柔嫩耳側,讓她感覺到一陣微癢。她很想往後退,但是又怕随便動彈之後,那些綠色毛毛蟲會從頭發上掉落到她的後頸裏,隻能強忍着不動,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任由他慢慢地、一隻一隻地将毛毛蟲從她的發間裏捉出來。
“捉完沒有?”她的臉都快僵硬了,仰着頭問他。
“好了。”冷霜遲從她發梢中取下最後一條綠色毛毛蟲,一邊側頭和她說話,一邊将它扔了出去,“沒想到你竟然會怕這種小動物,它們以後會變化成美麗的蝴蝶,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
蘇挽月聽他說捉完了,心裏稍微寬慰了一些,她剛要答話,赫然發現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竟然爬上了一隻又大又綠的毛毛蟲,它距離她非常近,她幾乎連它腳上的絨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哇!”她幾乎被吓到崩潰,用力将手腕一甩,然後向後狂退幾步,她慌亂之間沒有顧得上她手裏正拽着冷霜遲的衣袖,他被她這麽大力氣狂拉一通,眼看衣袖就要被撕裂。
“小心。”冷霜遲跟着她手中的勁道,借着衣袖的去勢,在蘇挽月還在昏頭轉向哇哇大叫的時候,揮起大袖一卷,将她整個人都卷到了自己懷裏,在她跌倒在地面之前,他已經穩穩地擋在她身前,充當了她跌倒的“屏障”。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太快,等到蘇挽月驚魂初定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跌進了他的懷抱裏,最令人尴尬的是,因爲剛才太害怕,她竟然像小樹熊抱着大樹一樣緊緊地抱着他的腰。
“你沒事吧?”冷霜遲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臉,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笑容如春天裏潤物細無聲的梨花雨。
“我……”蘇挽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冷霜遲身上的氣息,既舒适又溫暖,讓人覺得無比安心,甚至有些……熟悉。
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之間跳得異常劇烈,有些倉皇失措地放開了他,整個人迅速後退了一步。今天的事情太過詭異了,她以前不會這麽沒用啊,今天怎麽一不小心就在他面前變得這麽狼狽?就在剛才那一刻,她無意中跌入他的懷抱裏,第一次觸碰到他的身體,嗅到他衣衫上那種特有的、淡淡的、和自己衣服上類似的草藥香,心裏竟然湧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心底有一扇秘密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了一樣。
蘇挽月隐隐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好在她的臉色一直都很紅潤,外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沒想到你這麽怕毛毛蟲。”冷霜遲看到她窘迫的神情,從袖中取出一塊淡紫色的絹紗,用很溫柔的聲音對她說:“山間風露很重,路上又多沙塵,你臉上的肌膚新生不久,需要好生防護,戴上這個面紗吧。”
蘇挽月見他如此關懷體貼,點了點頭接過那塊紫色絹紗,蒙在自己的臉上。
他們二人并肩走過山間,疊翠山下有一條筆直的土路向着正南方延伸開去,土路兩旁都是荒蕪的雜草,惟有這條路顯得整齊而幹淨,路邊還有界碑,上面寫着繁體的“大明”二字,看樣子這條路應該是明朝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