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梨花春雨(1)

距離清風谷草廬不遠之處的懸崖絕壁附近,有一個入口極小、但容積極大的山洞,裏面十分開闊,大約有一百多個平方,裝滿了冷霜遲親手所釀制的絕世好酒。

蘇挽月穿過洞口掩映的矮小灌木叢,彎腰進入洞内,立刻有一種沁人心脾的醇香從洞中飄出來,既有田園野花的氤氲,也有五谷稻麥的渾厚,讓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幽香尋覓而至。她低頭走近酒窖,第一眼就看到冷霜遲最近釀造的那一壇新酒“杏花春”,雖然它被封存得密不透風,卻依舊清香四溢,如同美夢一樣朦胧,猶如輕紗一樣漂浮,仿佛要在人的靈魂深處飛流直下,湧入澎湃起伏的心海,剛柔并濟,勢不可擋。

不得不說,冷霜遲是個極其風雅之人,他不但懂得琴,更懂得酒。

外面下起了一陣急雨,蘇挽月将酒壇一一察看完畢,索性在山洞出口找了一個幹淨的地方,伴着那一縷醇香,坐在梨花樹下,抱着膝蓋觀看對面山崖上的雨中美景。

雨中隐隐走來一個人,她身形嬌小,身披一件鴉青色蓑衣,蘇挽月擡起頭好奇地打量,發現來者竟然是多時不見的司寇青陽,她頓時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來,喊了一聲說:“司寇大小姐!”

司寇青陽走到山洞之前,舒展雙臂将身上的蓑衣脫下,仔細看了看她說:“我特地過來看你的,你恢複得怎麽樣了?”

蘇挽月此前對她一直心存感激,點頭說:“謝謝你這麽關心我。我很好,應該很快就會痊愈了。”

司寇青陽用衣袖纏住了她的手,微笑着說:“我就知道,他是這世間最好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恰在此時,附近草廬響起了一陣琴箫合奏的聲音,司寇青陽眼裏立刻閃現出一絲迷惘的神情,她裹着蘇挽月的手,眼神看向草廬那邊,輕輕地說:“你聽,他又在那邊奏新曲了。”

蘇挽月隐約感覺到她對冷霜遲的關注,不由得微微一笑,說道:“你好像很喜歡他的曲子啊!”

司寇青陽聞言,立刻輕咬了一下嘴唇,雙眸透出少女的羞澀之态,細聲說:“我認識他已有十幾年了。我還記得我六歲的時候,那個中秋月圓之夜,在薔薇山莊之外聽到他的琴音,然後認識了他……後來我不幸遇險,也是他盡心盡力相救,我才能平安無事。”

蘇挽月心中好奇,不由得追問說:“你對他這麽好,他知道嗎?”

司寇青陽聽到她的話,有些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低頭說:“他或許不知道吧。”

蘇挽月見她沉默,料想他們二人之間有些心結,不便再過分追問,她擡頭見雨絲漸停,拉着她的手說:“雨停了,小王爺應該已經走了,我們回草廬去看看。”

回到草廬的路上,司寇青陽一反常态,她沒有像以前那樣不停地和蘇挽月說話,隻是任由蘇挽月默默地牽着她的手,默默地向山下行走。蘇挽月知道她有心事,但是又不敢亂說,隻能溫柔地牽着她的衣袖,陪着她一起向前走。

她們二人攜手經過一片梨花樹的時候,司寇青陽突然停下了腳步,幽幽地看着蘇挽月說:“我對他的心事,薔薇山莊裏從來都沒有人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啊。”

蘇挽月點了點頭說:“我一定爲你保守秘密。”

司寇青陽仰頭看着天際的浮雲,眼裏帶着無限迷惘,仿佛陷入了回憶裏,語氣幽怨地說:“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開始,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我的心裏除了他,再也沒有别人能夠進去……可是我……我……”

她神情哀婉,說話之間泫然欲泣。

雖然司寇青陽的措辭很隐晦,但是蘇挽月心裏明白,她根本不敢對冷霜遲說,她怕他會一種非常委婉的方式拒絕。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現代她的某閨蜜身上,根本就不是什麽問題,但是對于這位江南世家地位尊貴的千金大小姐來說,絕對是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情。

或許對冷霜遲而言,與司寇青陽的邂逅也好,對司寇青陽的幫助也好,不過是人生中一段小插曲,他心裏根本沒有任何绮念;但是對司寇青陽而言卻完全不一樣,她是真的對他一見鍾情了,而且多年來隻能将這段情埋藏在心底,不敢也不能對任何人傾訴。

蘇挽月想到這裏,忍不住對她說:“等我有機會去問他一問,看看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司寇青陽擡起了頭,眼裏迸發出一種期待的光芒,看着她說:“你真的願意爲我去說這件事?你不怕人家知道了說閑話麽?”

蘇挽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對我這麽好,我替你當一次說客有什麽大不了的?”

司寇青陽立刻微笑起來,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也抹去了剛才她那種哀傷悲戚的神情,與她一起從容大方地走進了草廬。

草廬之内,果然隻剩下冷霜遲一個人了,朱宸濠已不見蹤影。

冷霜遲低頭挑揀着剛采摘來的草藥,他看到她們姐妹二人攜手進入草廬,立刻很客氣地同司寇青陽打了個招呼說:“司寇小姐,請随便坐。”

司寇青陽落落大方地坐下來,完全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開口就說:“這些時日以來,多虧你照顧我的朋友,她才能這麽快好轉,謝謝你了。”

冷霜遲淡然一笑,說道:“不過是醫者份内事,大小姐何必言謝。”

司寇青陽看了蘇挽月一眼,緊接着說:“我今日來清心谷,除了看望紫煙之外,還有一事。十日之後是我的生辰,我邀請你們前往薔薇山莊赴宴,不知道你肯不肯賞臉?”

冷霜遲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很客氣地拒絕說:“我這裏俗事繁雜,恐怕不能前往,還請大小姐見諒。”

司寇青陽并不勉強,臉色有些失望地站起身,說:“既然如此,就罷了。”

蘇挽月見他們二人一個态度淡漠,一個端着架子,心中暗暗着急,忍不住插嘴說:“最近陰雨連綿,不需要每天搗藥曬藥,春花所釀的酒也都釀好了,并不是很忙啊!薔薇山莊近在咫尺,來回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去一趟也很方便。”

冷霜遲聽見蘇挽月這麽說,微微挑了一下眉,臉上似乎有一點爲難的神色。

蘇挽月見他猶豫,感覺氣氛有所松動,立刻趁熱打鐵地湊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大小姐誠心誠意前來請我們,給個面子吧!”

冷霜遲似乎從來沒見過她這種粘人的招數,他一張俊臉暗了暗,有些尴尬地輕咳了一聲,然後才說:“好。”

司寇青陽站在一旁看着他們說話,眉目之間不由得綻放出一絲喜悅的神色,說道:“我一定在家掃塵恭候。”

轉眼之間,蘇挽月在清心谷已經待了快一個月之久。

他們每天堅持做兩次針灸,她身上的毒傷漸漸根除,臉上的灼傷皮膚也不再扭曲糾結,五官漸漸恢複了平整,依稀看得出原本清秀婉約的模樣。她臉上被灼傷燒焦的黑色疤痕已經褪去了第一層的死皮,但需要每天堅持敷一種特殊的膏藥,然後戴上特制的面具,以防吹風或者見水而發炎。

到了針灸的最後一天,蘇挽月很聽話地趴在木榻上,冷霜遲紮針的手法其實很輕柔,久而久之她已經習慣了,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怕疼。但是今天很奇怪,他的銀針剛剛刺入她背部的第一個穴位,她額頭上就疼得冒出了冷汗。

“你怎麽了?”冷霜遲發現了她的異樣,低頭關切地問。

“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好痛啊!”蘇挽月疼得呲牙咧嘴,她用胳膊肘彎支撐起半個身子,扭過頭來和他說話。她不經意地轉身,胸前大部分春光立刻落入了冷霜遲的眼中,他仿佛視若無睹,聲音冷靜地說:“你不要動。”

蘇挽月聽到他的“提醒”才知道自己走光了,她立刻閉了嘴乖乖地趴好。

針灸完畢之後,冷霜遲看着她帶着黑色面具的臉,說道:“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拆下面具,看看藥膏的效力如何了。烈火灼燒過後的傷痕,并不容易消退,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不管變成什麽樣子都好,”蘇挽月知道他馬上會拆下那個黑色面具,她無所謂地笑了一笑,“我要求很低的,隻要以後走出門不會吓到人就可以啦!”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冷霜遲低頭看着她的臉,清心谷内四散彌漫的霧氣袅袅升騰,微風夾雜着細雨在窗外飄飛,那一頭黑色長發落在他的雙肩,讓他的側臉看似一塊無瑕的白玉,“如果治不好你的臉,我一定會遺憾終生。”

“這麽嚴重?”蘇挽月覺得他太較真了,忍不住問,“難道你對每一個經手的病人都這麽認真嗎?”

“難道不應該這樣麽?”他輕聲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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