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青陽拉着蘇挽月,隐身躲藏在附近一株山茶樹後,剛好隐去了她們的身影,附近滿樹的白色梨花瓣随着春風搖落,飄在她們的頭上和衣衫上,蘇挽月屏息靜氣,透過茶樹的縫隙打量着亭中情形。
她一眼就看到那個身穿白衣的年輕男人,料想他就是司寇青陽說的“冷大夫”,看他的模樣很像一位隐居世外的高人。
那白衣男子年紀大約二十四歲左右,一身雪白綢緞錦衣,烏發随意披散在身後,腰間束一條黑绫長穗縧,一雙細長溫和的雙眼閃動着琉璃般的光芒,白皙的肌膚上隐隐有光澤流動。他飄然淡雅的神情,襯着手指間流動的琴弦餘音,無論是容貌或者風度儀态,早已超越了一切人類,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
然而,亭内并不止他一個人。
琴畔站着一個衣着華麗、頭戴金冠的錦衣公子,身穿一襲月白色長袍,外罩一件鵝黃綢面的對襟襖背,烏黑的頭發在頭頂梳着整齊的發髻。他待白衣男子一曲彈奏完畢,立刻擊掌贊道:“你的琴藝日漸高深了,這一首《秋鴻》更是登峰造極,堪稱我迄今爲止聽過最好的曲子。”
白衣男子淡然一笑,說道:“琴藝再好,還須有好琴相配,才能鼓出好音色。小王爺這架‘飛瀑連珠’,本是宇内難得一見的孤品,又豈是普通瑤琴可比?”
錦衣公子點着頭說:“你眼光不差。這架琴原本是我家先祖爲紫禁城中的一位紅顔知己所制,後來承蒙成祖皇帝隆恩賜回。今日全靠它之力,才能讓我聆聽到如此優美動人的秋鴻之音!”
蘇挽月擡頭掃了掃那錦衣公子,見他她看到此人的面容之後,頓時怔了一怔。
這位錦衣公子五官側面看起來分外鮮明,尤其是眉眼間的桀骜之氣,竟然有幾分像朱佑樘,隐隐帶着一種王公貴族子弟特有的矜持與高傲氣息。隻是他的年紀似乎更小一點,大約隻有二十歲左右,給人的感覺也不像朱佑樘那樣冰冰涼涼的。
她們二人悄悄躲在山茶樹後,屏息靜氣不敢出聲,那錦衣公子話音剛落,随即雙眉一簇,輕聲喝道:“什麽人在此偷窺?還不給我出來?”
他一邊說話,一邊向附近灌木叢使了個眼色。兩名隐身在灌木叢的侍衛見他發話,早已如同獵鷹一般,飛快地向她們藏身之處撲過來,分别抓住了蘇挽月和司寇青陽,将她們兩個帶到了小亭之内。
錦衣公子看到司寇青陽的時候,臉色竟然微微一變。
白衣男子一眼就看到了蘇挽月,他的目光輕輕掠過她的臉,不像是驚鴻一瞥,更像是“審視”一件物品,蘇挽月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很特殊,暗想這不會是古代醫生的職業病吧?
司寇青陽似乎與白衣男子相熟,微帶嬌嗔地揚起臉說:“我今日是特地前來求醫的,偶然聽到你在奏琴,所以在旁邊看一看,你竟然将我們當成賊了麽?”
白衣男子看向錦衣公子,微笑說道:“小王爺,看來隻是一場誤會。”
蘇挽月聽到白衣男子稱呼錦衣公子爲“小王爺”,暗想不知這位又是明朝哪一位王爺的後裔?他父親“老王爺”又是誰?她明明感覺到司寇青陽與這位錦衣公子是認識的,但兩人互相之間幾乎全程無交流,連古人基本的客套招呼都沒有。
錦衣公子示意手下侍衛将她們二人放開,表情有些奇怪地說:“既然有人前來尋醫問藥,我就不相擾了,改日再來。”
白衣男子點頭道:“小王爺請自便,恕霜遲不遠送了。”
他話音剛落,錦衣公子就頭也不回地帶着他的幾名侍衛離開了,仿佛走慢一點就會被亭中的什麽東西燙到他的腳一樣,幾個人影瞬間就消失在山間。
白衣男子将目光緩緩轉到蘇挽月身上,他的眼神溫潤而深邃,如同陽光普照大地一樣柔和。
“這是冷霜遲大夫,是我見過的醫術最高明的一位。”司寇青陽輕聲爲他們做着介紹,“我這位妹妹因爲家中遭逢大火落難來到此地,她的臉受了一些灼傷,不知道你能不能爲她醫治?”
冷霜遲凝望着她傷痕斑駁的臉,說道:“這位姑娘傷在肌理,我隻有五分把握能夠治好。”
蘇挽月聽到“冷霜遲”這個名字,心裏暗想果然人如其名,連名字都如此不帶人間煙火氣。她原本以爲他會像其他古代醫生一樣實行“望聞問切”才能下結論,沒想到他隻是粗略看一眼,就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不管有幾成把握,都爲她試一試吧。”司寇青陽在一旁柔聲開口,“如果她留在這裏治病,會不會太打擾你?”
冷霜遲并不推辭,輕聲說:“隻要你們不嫌棄我這草廬陋室,談何打擾?”
司寇青陽離去之後,蘇挽月跟着冷霜遲從山腰走到那所草廬前。
清心谷果然不愧“清心”二字,微風起時,鼻端立刻傳來一陣陣帶着清冽味道的草藥氣息,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種味道像是薄荷,又像是麝香冰片,刹那之間就沁入心脾,令人感覺神清氣爽。
寒風吹起了冷霜遲的一頭黑色長發,他寬大的白色衣袖随風蕩起,仿佛飄飄欲仙。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蘇挽月,語氣很輕柔地問:“你除了面容毀傷之外,有沒有感覺到身體異常?”
蘇挽月愣了一下,她沒覺得自己有什麽異常啊?
冷霜遲看到她一副迷惑懵懂的模樣,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左手。”
蘇挽月很聽話地将衣袖向上拉了一點,露出了左手經脈。冷霜遲輕輕将她的手腕托在自己掌心,然後低頭來辨症,他認真按住了她的脈搏,凝神說道:“你體内有潛伏的毒症,還好尚在淺處,現在醫治還來得及。”
“潛伏的毒症?”蘇挽月覺得十分意外,“你是說我已經中毒了嗎?”
“有些毒無色無味,很難察覺,一點劑量不會讓人立刻緻命,但是天長日久累積下來,總有一天會将你的身體摧毀。”冷霜遲的語氣不緊不慢,很耐心地和她解釋,“當你的手臂出現黑色經脈的時候,毒性已經入體顯效,如果等到黑線蔓延到了掌心,毒性已經進入了五髒六腑,恐怕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