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被他緊緊拉住衣袖,他用力抽出手臂,寬大的衣襟立刻撕裂成兩半,牟斌眼看他黑色的眼眸之中帶着血紅色,似乎突然之間喪失了理智一般,隻能迅速地站在他面前,伸展雙臂擋住他的去路,聲音低沉地說:“裏面太危險,殿下不能進去!”
雲天和莫殇二人匆忙追趕而來,眼看朱佑樘與牟斌二人在火場之外拉拉扯扯,雲天頓時大驚失色,他立刻施展輕功身法沖到他們面前,面向着朱佑樘,雙膝跪地,兩隻手緊緊握住他的雲靴,以防他再次不顧一切地往觀星樓内直沖而去。
莫殇随後趕來,他不敢去抓朱佑樘的手臂,隻能與雲天一樣跪在他身後,伸手将他的靴底緊緊扣住,讓他沒辦法挪動腳步。
朱佑樘被他們三人困住,無法再動彈一步,他眼看着火光蔓延,觀星樓的上半截已經快要燒成了焦炭,有些灰燼殘渣帶着通紅的火星潑灑下來,落在他們的肩上和發絲上。
“殿下,不要再站在這裏了,退後吧!”雲天神情焦急地懇求。
朱佑樘根本不理睬他們,他凝望着那座危樓,身體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像,任憑那些火星落在他的身上,甚至将他的錦衣燒穿了好幾個大洞,他居然絲毫不爲所動,仍舊還是那副模樣,面無表情地看着觀星樓。
“放開。”他看到觀星樓的頂端向着北面山頭傾覆下去的那一刻,突然像是清醒了一樣,語氣冷厲地說,“都給本宮退下!誰敢再阻攔,我要你們全部人頭落地!”
“就算殿下明日殺了臣,臣今日也不會放手。”雲天眼神堅定地搖頭,“臣并不是不能體會殿下的心情,但事已至此,殿下再做什麽都于事無補!大明江山社稷系于殿下一身,臣不可以看着殿下毀傷自己。”
“你們能體會本宮的心情?”朱佑樘忽然冷笑了一聲,聲音冷肅中帶着幾分凄涼,“你們真的能體會麽?你們竟然要我眼看着她被大火燒死,卻不要我去救她?”
“殿下救不了她。”一直沉默的牟斌終于開口了,他的眼裏有着說不出的沉痛,聲音低沉夾雜着濁音,“生死有命。節哀順變吧。”
“節哀順變”四個字,聽在朱佑樘耳内,不啻是萬丈驚雷。
他眼神突然變得無比淩厲,從腰間抽出那柄青龍軟劍,向着擋住自己前路的雲天直刺過去,雲天明知他将劍刺向自己胸口,竟然毫不閃躲,任憑他将那柄軟劍穿過了他的左胸。
朱佑樘冷然将劍抽出,鮮血飛濺出一丈之外。
雲天胸口血如泉湧,手下力道絲毫不放松,他目光平靜地看着朱佑樘,說道:“殿下盡管刺,隻要臣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放手。”
牟斌眼看他左胸血流如注,迅速走到雲天身邊扶住了他,然後昂着頭對朱佑樘快速地說:“殿下,到此爲止吧!就算别人不能體會殿下的心情,臣卻一定可以體會。今日之事臣何嘗不心痛?宛嶽與臣青梅竹馬,臣對她就像對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男兒有淚不輕彈。
牟斌說這番話的時候,雖然眼裏沒有一滴眼淚,但是幾乎字字泣血,每個字都是咬着牙說出來的,到最後一句已然說不下去了。
人最痛苦的時候,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明明痛到刻骨銘心,想哭卻哭不出來。
朱佑樘看到牟斌的痛苦神情,不由得慘然冷笑了一聲,他掃了一眼沾染着雲天鮮血的軟劍,像是要将劍還入刀鞘之内,劍鋒卻突然之間轉了向,迅如疾風地刺向了自己。
莫殇眼疾手快,一時之間顧不得許多,他迅速伸臂,赤手空拳地将那柄軟劍奪了過來,那柄劍極其鋒利,立刻将他的雙手割得鮮血淋漓,幾乎可以看見森森白骨。
“殿下!”牟斌此刻也不得不雙膝跪地,“這是何苦?她若是在天有靈,一定不願看到殿下如此……”
朱佑樘眼看自己兩名愛将受傷慘重,似乎被他們的鮮血驚醒過來,他沒有再做任何舉動,隻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些樓火灰燼伴随着瓢潑大雨,一團一團地打在自己臉上。
這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蘇挽月之所以冒雨上了觀星樓,是因爲她這一天終于從繼曉手中借到了他那一枚鑽戒。
她提筆給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同時送了一些水果蟠桃給他,繼曉雖然令人讨厭,但總算還是給了她面子,命人将那枚鑽戒給她送了過來。
蘇挽月拿到鑽戒之後,将兩枚戒指做了對比,發現繼曉并沒有撒謊,這兩枚鑽戒竟然一模一樣,而且一隻指圈略大,一隻指圈略小,很像是成雙成對的婚戒。更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如果忽略戒指本身,隻看上面鑲嵌的鑽石,這兩顆鑽石其實是可以拼在一起的,如果将它們合并起來,很像是一個水滴狀的橢圓形,更确切地說,像一滴眼淚。
她對這兩顆鑽石十分好奇,她想起觀星樓内有一些工具,可以将它們拆開,于是拿着它們上了觀星樓。
她正要試着将那兩枚鑽戒拆開,将兩顆鑽石取下來拼接到一起,忽然聽到樓頂上響起一個驚天巨響,緊接着,一團火球狀的東西穿破了屋頂,它來勢兇猛“啪”地一聲掉落在中央,立刻将木質的器具和樓闆點着燃燒起來。
蘇挽月心知不妙,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破壞力極強的“球形閃電”,她在現代的電視新聞中曾經聽到過,卻并沒有親身經曆過。她來不及想太多,伸手抓起包裹着兩枚戒指和鑽石的錦緞包裹,迅速閃身往樓下跑去。
但是,她跑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火勢蔓延的速度。
一根燃燒着的橫梁從屋頂上掉落下來,恰好打在她的後腦之上,她不慎被木梁擊中穴道,隻覺得眼前一黑,立刻從觀星樓内高高的台階上摔了下來,整個人沿着階梯一直滾下了十多級,鼻青臉腫地撲倒在地。
烈火很快吞噬了整座觀星樓,等到蘇挽月略微清醒的時候,她發覺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呼吸越來越困難,從頭到腳都被烈火灼得發痛,尤其是臉部和眼睛非常不舒服,她掙紮着爬起來,試圖尋找出路,但很快發現四周根本沒有出路,濃煙嗆鼻,她周圍的氧氣越來越少,讓她幾近窒息。
她蓦然發覺掌心裏還緊握着兩枚鑽戒,立刻低頭看了一眼。
然而,就在她看向掌心的瞬間,兩道刺眼的白光從兩顆鑽石之内散發出來,那種光芒是那樣強烈,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接下來的事情依然詭異,但對她而言卻已不再陌生,黑暗,漩渦,白光,聲弧……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數月之前,她被那顆鑽戒帶來明朝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氣流所造成的強烈壓迫感漸漸消失,蘇挽月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她屏息鎮定了好一陣,試着睜開雙眼,并做好了繼續迎接強光刺激的思想準備。然而,當她将雙眼睜開,看到的卻是另一個極端。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黝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宛如置身地獄。
強光固然可怕,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卻更讓她心驚膽戰,人類的天性是趨向光明的,在這樣寂靜的黑暗裏,她心底迅速升騰起了一種本能的恐懼,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可是,她的腳卻被擋住了。
蘇挽月蓦然發現,她背後竟然是一堵冰冷的石牆。
——難道,她又一次穿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