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來的是電閃雷鳴,巨大的雷聲轟隆作響,一道道閃電如同天公降下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劈在皇宮内的所有宮殿屋頂上。
毓慶宮的藏書閣内,朱佑樘與都察院官員王恕說着話,之前萬安大興“文字獄”,牽連了不少無辜朝臣。他心中十分厭惡同這種人打交道,因此将這件事交給王恕來徹查。
“關于張大學士入獄一事,臣已查明,隻是萬通那邊……”王恕是個非常正直的朝臣,行事極爲小心謹慎,深受朱佑樘器重。
朱佑樘淩冽一眼看過來:“你對本宮說話,不必事事如此深思熟慮,即使說錯了也不要緊。”他本是一個極爲敏感和防微杜漸的人,尤其善于識人,即使是一點點小細節都能看出來。
“是。如今錦衣衛那邊就是萬通一人說了算,确實太嚣張,诏獄都快成了萬貴妃的私家衙門。”王恕說着有些氣憤,“萬通這些年來,将錦衣衛鬧得烏煙瘴氣,所有重要位置全部都安插着自己的親信,多是不學無術之徒!”
“你先處理萬安的事,錦衣衛這邊本宮另有安排。”朱佑樘示意王恕不必再說。
王恕答應着退出殿外,此時恰好一道驚雷劈下,将一團帶着火光的閃電擊中了北面的山巅。
朱佑樘緩緩側過身,他走到了窗前,隻見漫天烏雲密布,雷電耀眼、雨驟風狂,他似乎并不怕雨水淋濕了自己的衣衫,輕輕推開關閉的軒窗,目光望過了九重天,看向更遠的地方。
——在這樣狂風暴雨的夜裏,不知道她會不會害怕?
蘇挽月在欽天監任職已經快一個月了,她并不常常進宮來,他知道她雲南之行受了很多勞累,有意讓她在觀星樓安安靜靜地待一段時間,加上最近朝政确實十分繁忙,他很少閑下來,也沒有太多閑暇時間傳召她進宮。
即使這麽久不見,他心裏的漣漪一刻都沒有靜止過,更沒有忘記過她。真正愛一個人并不是要時刻與她相守,與其讓她提心吊膽,不如給她平靜和安甯。
他越來越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感情會驚擾到她,所以甯可強迫自己不要與她相見,甚至有時候明知道她進宮來了,也隻是遠遠地看一眼,或者平平淡淡地問一聲安好。
突然,大殿的門被福海慌慌張張地推開了,他匆匆忙忙地沖進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似乎是狂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啓禀……殿下,不好了!觀星樓,剛才被天降雷電劈中,起火了……”
“觀星樓”三字入耳,朱佑樘隻覺得胸口猛然一震,仿佛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剛才那一團帶着火焰的球形雷電,确實擊中了北面的山巅,他當時并沒有在意,難道真的那麽巧,恰好劈中了觀星樓?如果僅僅是一座空空如也的觀星樓起火,福海不至于會這麽慌張,莫非……樓内有人?
“蘇挽月在哪裏?”他猛然之間有種不祥的預感,僵着聲音問。
“奴才剛聽見欽天監的人來報,說蘇姑娘今夜在觀星樓測算曆法,此刻還沒有回寓所。”福海額頭上不知道是汗珠還是雨水,沿着他的眉頭滴落下來,神情看上去很是緊張。
“立刻備馬。”朱佑樘不再猶豫,甚至顧不得整理衣冠,一個箭步從大殿内沖向了茫茫雨幕。
福海不敢怠慢,立刻跟着他奔了出去。
守護在大殿之外的侍衛雲天和莫殇二人見朱佑樘突然從藏書閣内沖出,兩人心知有情況發生,默契地相互對視一眼,立刻緊緊跟随着他的腳步,一起向雨中飛掠而出。
當夜,牟斌正好在皇宮内當值,他眼看一道道驚雷從天幕降下,心裏隻覺得躁動不安。
快到寅時的時候,張允騎着馬來了,他的臉被廊檐下的燈籠照着,慘白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顯得有些恐怖。
“牟大人呢?”張允急沖沖過來問着另一個錦衣衛陳兼。
“什麽事?”牟斌從屋檐下邁步過來,隻見張允的臉漲得通紅,似乎有些慌張失措。
“老大,不好了!”張允的聲音有些嘶啞,依舊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脾氣,一疊連聲地嚷着說,“剛從宮外欽天監那邊傳來消息,觀星樓被雷電劈中起火了,蘇挽月在裏面!”
牟斌臉色立刻變了,他側目掃了張允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快速地接過張允手中的缰繩,不過瞬間的功夫,人已跨上馬背絕塵而去。
陳兼眼看着牟斌飛速離去,不覺有些奇怪地問張允說:“觀星樓是成祖爺所永樂十年所建,極其堅固結實,當年還設有避雷機關,怎麽會突然被雷電擊中起火?這件事莫非另有内情?”
張允在神武門外聽到消息,立刻快馬加鞭送消息過來給牟斌,他喘着粗氣說:“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隻是聽說蘇挽月被困在裏面,觀星樓先是被雷電擊中起火,然後四周都燒着了,如果她真的在裏面,這次多半兇多吉少……”
陳兼擡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記得你前些時候看她十分不順眼,說她在毓慶宮和太子殿下勾勾搭搭,怎麽又突然關心起她來了?”
“以前都是誤會!”張允似乎有些後悔,他頓足歎了口氣,搖着頭說,“我現在看得可清楚了,當初都是太子殿下設下的障眼法,就算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也隻是太子殿下一廂情願。否則,她從雲南回來之後會放着太子妃不做,跑去做甚麽吃力不讨好的欽天監?這次隻怕小命都要丢了!”
陳兼擡頭看着綿綿密密的雨幕,有些詫異地看着北面沖天而起的火光,皺着眉頭說:“爲何這麽大的雨都澆不滅觀星樓的火?除非是樓内火勢已經控制不住了。”
張允眼睜睜地看着火光燒紅了半邊天幕,瞪眼看着觀星樓的方向,頓時一言不發。
觀星樓外山巅的空地上,已站了許多皇宮侍衛。
朱佑樘趕到觀星樓時,隻見火光沖天,高達百丈的那座高高的觀星樓,從十層以上已變成一片火海,那些大火是從幹燥的樓層内部發出來的,外面的大雨根本無法澆滅裏面潛藏的火焰。最可怕的是,這座觀星樓當初本是用深山老林裏最好的楠木所建造,裏面的台階、陳設全部都是木制品,十分易燃。平日裏觀星樓附近連一絲火星都不允許出現,沒想到今天竟然被雷火擊中。
他看着已成一片火海的危樓,心裏漸漸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蘇挽月平時很聰明機靈,如果她還在裏面,還有生機,那麽早在看到火光乍起的瞬間就應該立刻逃生,哪怕是不能及時沿着台階一步步走下來,憑她的輕功身手,走到十層開外也可以跳下來而不至于受傷。
但是,此刻樓外并沒有她的蹤迹。
朱佑樘快步走到觀星樓前,卻被一名侍衛擋住,那侍衛低頭恭謹地說:“此處太危險,殿下請退後。”
他擡頭看向距離觀星樓最近的一個出口,發現那裏站立着一個人,正是牟斌,他竟然還早到了一步。
朱佑樘根本不理那名侍衛,直接走了過去,他一直走到牟斌身旁,見牟斌仰頭凝望着已成火場的觀星樓,整個人似乎呆怔住了,随即急促問他說:“你有沒有看到她下來?”
牟斌看到他,居然忘記了行禮,他有些頹喪地搖了搖頭,眼裏帶着一種難言的悲痛。
朱佑樘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凝望了樓門片刻,忽然向着火光飛快地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