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無意中看到這一幕,她的第一反應是将門帶上,然後飛快地轉身從台階上跑下來。
她站在廊檐下默默無語,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記得以前她當值夜侍衛的時候也撞見過朱佑樘和侍女紅绡的親密舉止,那時候她心裏除了尴尬之外,并沒有任何感覺;但是這一次,她竟然覺得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蔓延,似乎有點酸酸澀澀,但也并不是真正的心痛。
小太監福海端着兩盞姜湯從廊檐下走過,恰好看到蘇挽月的身影,頓時怔了一怔,喊道:“蘇侍衛!”
蘇挽月轉頭看見福海,看到他手裏的托盤,立刻明白剛才爲什麽廊下沒有人在外值守,今日天氣嚴寒,他想必是去禦膳房給主子們拿驅寒的姜湯去了。她擔心這聲呼喚被大殿内的人聽見,急忙向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福海還沒來得及推開殿門,朱佑樘已經從裏面走了出來。
蘇挽月聽見門扉開合的聲音,立刻回頭看了看藏書閣,隻見他獨立在廊檐之下,正向她看過來;張菁菁随後從殿内走出,與他并肩而立,她看到蘇挽月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絲異常複雜的光芒,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無奈,卻又如同一絲星火湮滅在大海裏,瞬間無聲無息。
她想起之前雲天的叮囑,隻好轉身對他們倆行了個禮,說:“臣蘇挽月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不必了。”朱佑樘出聲阻止她俯身跪拜,聲音清冷地說,“你随我進來。”
蘇挽月見他轉身進了藏書閣,隻好轉身邁步重新走上台階,經過張菁菁身旁的時候,她特意半垂着頭沒有去看張菁菁的表情,加快了腳步從她面前迅速走過去。
“蘇侍衛。”張菁菁叫住了她,“這次雲南之行還順利麽?不知那裏好不好玩?”
這原本是一句很平常的問候之言,但是從她嘴裏問出來,蘇挽月隻覺得怪怪的,她與張菁菁之前沒有任何交情,更沒有和她搭讪過。但張菁菁以太子妃的身份來問話,她若是不回答未免不太合适。
“回太子妃,那邊本是人間淨土,雲南之行還算順利。”蘇挽月停下了腳步,中規中矩地回答,“娘娘若是想去,以後不妨讓殿下陪娘娘一起出宮去看看啊!”
張菁菁站在原地,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尴尬,說道:“隻怕我此生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蘇挽月不再和她多說,她跟随着朱佑樘進了藏書閣,福海很機靈地跑過來,伸手關上了那兩扇雕花的殿門,将張菁菁隔離在大殿之外。
朱佑樘背對着她站在大殿内,像是有着很重的心事,良久都不說一句話。
蘇挽月看見桌案上堆着一大疊奏折,還有寫到一半的奏折批複,立刻擡起頭說:“殿下看起來很忙,如果有别的事,就請吩咐;如果沒有别的事,我就告退了。”他讓雲天叫她來毓慶宮,肯定不是爲了讓她來欣賞他們夫妻恩愛纏綿那一幕,他或許有别的事情要說。
“你托我的事情,父皇已準。”他緩緩轉過身打量了一下她,“朝廷欽天監雖然官職不大,卻很重要,你要用心一些,千萬不要出差錯。”
“殿下教誨,我記住了!一定不辱使命。”蘇挽月用力點了點頭,“還有别的事嗎?”
他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這裏不是雲南,你回宮之後記得要謹言慎行。譬如今日,你和牟斌有多少話說不完,還要站在金水橋上,讓整座紫禁城的人都能看見你們?”
“我和他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難道這樣也不行?”蘇挽月頓時眨了眨眼,他的耳目衆多早已不是秘密,但他未免也管得太寬了吧?他不至于連她和其他人交往說話的權利都要限制吧?
“你若還想做朝廷的欽天監,就安守本份,收斂了勾引男人的心思。”他的語氣冷漠而霸道,完全不講道理。
“你……”蘇挽月覺得簡直無話可說,“你太過分啦!你以爲我像你一樣,見一個愛一個?”
朱佑樘看到她發飙,立刻閃身過來捉住她的手,低聲說:“你這話是何意?”
她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有些忿怒地看着他,肌膚晶瑩如雪,微尖的下巴襯着她紅豔豔的櫻唇,就像初春雪天裏的點綴着的一枝紅杏,烏黑的眼珠又圓又大,如同兩丸黑水銀。
“沒有什麽啦!”蘇挽月脫口而出那句話後,心裏立刻有點後悔了,她并不是他的什麽人,似乎不應該對他說這樣的話,也不應該指責他的風流倜傥。她這樣一說,倒好像她真的很在乎剛才所看見的那一幕。
“你是不是剛才看見了什麽?”他抓着她的一隻手逼問。他自幼長在深宮,見過許許多多絕色的美人,對于美貌早已看得發膩,但她的那種美麗有一種很特别的味道,很容易讓人沉迷,也讓他不由自主地淪陷,他隐約感覺到她的情緒與往常有些不同,心裏忽然莫名地緊張起來。
蘇挽月的手腕都快被他抓痛了,仰頭說:“我什麽都沒看見!”
朱佑樘看着她若無其事的神态,眼底忽然閃過了一絲懷疑之色,說道:“你真的沒看見?還是你在撒謊?”
“殿下希望我看見什麽?”她實在難以理解他的舉止,不禁微微撅着嘴,“如果你叫雲天抓我到毓慶宮來,就是爲了讓我看見你和太子妃在一起,那我就承認我看見了,你滿意了吧?”
“胡說八道,我會這麽……”朱佑樘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從她的瞳孔裏揣測出她的心意,“你又開始對我張牙舞爪了。你可記得,你答應過我不會再頂撞我,也不會對我胡亂發脾氣?”
“我哪裏有頂撞你或者發脾氣?”蘇挽月低着頭說,“我隻是不知道你叫我來這裏究竟要幹什麽。”
朱佑樘看到她低眉順眼地垂着眼簾,冰冷的神情隐隐有了一絲暖意,說:“你陪我一起去永甯宮。”
“見萬貴妃?”蘇挽月覺得有些震驚。
“是。”他淡淡地回答。
“見她幹什麽?”蘇挽月感覺他有很重的心事,但她實在猜不出他爲什麽在這種時候去見萬貴妃。
朱佑樘并不回答,徑自擡步走了出去。
他們二人先後從毓慶宮後門出來,經過上次的那條小徑,隻見幾名太監和侍女正在上次枯死的杏樹原生的地面上松土澆水。
“奴才叩見太子殿下。”一名太監很恭敬地俯身行禮。
“你們是要種杏花樹嗎?”蘇挽月想起上次朱佑樘對這棵杏樹無故幹枯耿耿于懷,記得他說過開春時節會重新種一株。
“是的,”太監笑着回答,“我們特地從禦花園裏移植了一棵優良品種的新苗,蘇侍衛明年就可以看到這裏的杏樹開花了。”
朱佑樘擡頭看了一眼附近的幾株杏花,一陣春風吹過,幾朵嫣紅正盛的杏花從枝頭上掉落下來,他伸手接住一朵,拈着花梗将那朵花兒插在她的馬尾辮上,說道:“你既然離開了錦衣衛,從此以後不要再穿侍衛的衣服了。”
“可是,我這身衣服很好穿,又舒服又方便。”蘇挽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侍衛服,“難道朝廷還規定欽天監必須穿什麽衣服不成?”
她記得之前見到雪若芊的時候,雪若芊的打扮也很随意,她并沒有穿朝廷的官服。
“不是朝廷規定,是我的規定。”朱佑樘擡步向前走,根本不看她,“你住進觀星樓之後,放下你身邊的刀劍和暗器,規規矩矩地做個女孩子。”
蘇挽月本來想據理力争幾句,轉念一想,反正他很快就會成爲是明朝的皇帝,他的規定就是朝廷的規定,朝廷讓這些“下屬官員”穿什麽衣服,他們自然就要穿什麽。要她換女裝就換女裝吧,無非是她穿穿脫脫的時候多耗費一點時間而已,反正不是什麽原則性的問題,不需要和他爲此争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