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之上,憲宗皇帝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反常态地将太子過往的種種功德頌揚了一番。從他成爲皇太子的那一天起,憲宗皇帝很少對他做評價,更不用說在群臣面前當衆表揚了。
所有的大明朝臣,想必都能夠體會到憲宗皇帝的這一番“深意”,之前就擁戴他的那些臣子們自不必說,其他原本是當牆頭草的朝臣們很快就看清了風向,現在他唯一需要面對的敵人,就是萬貴妃餘黨。
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從今天開始,他不但不能掉以輕心,反而要加倍小心翼翼。
朱佑樘看着桌案上堆積如山的那些奏折,臉上神色凝重,他一直皺着眉頭,看完一本奏折,立刻扔到一邊再換一本。
“啓禀殿下,太子妃在外頭等了一個時辰了,您要見一見她麽?”小太監福海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給他換了一盞熱茶,畏首畏尾地提醒。
朱佑樘根本沒有擡頭,語氣冷淡地說:“本宮今日很忙。”
福海看着他左手邊堆得高高的那一批奏折,壯着膽子勸道:“殿下一向都這麽忙,外面天寒地凍,積雪初融,太子妃都站了一個時辰了……”
“雲天回來沒有?”朱佑樘終于将手裏的奏折放下了,将心思從朝廷大事中抽離出來,擡頭向窗外看了一眼。
“雲侍衛還沒有回來,”福海急忙回答,“殿下忙了這麽久,也該歇歇了。不如趁空閑的功夫,讓太子妃進來說幾句話?”
他作爲朱佑樘的貼身太監,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在朱佑樘離開宮廷這段時間裏,福海和張菁菁朝夕相處,對這位新太子妃的印象很好,對她也十分尊重。張菁菁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細聲細氣,骨子卻極硬,如果今日不見到太子,她勢必不會回去。他之所以一味苦勸朱佑樘見她,一半是擔心張菁菁身體弱承受不住天氣嚴寒,另一半卻是替主子着想,希望他們夫妻和睦相處。無論如何,張菁菁都是皇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太子妃,她要見太子一面也在情理之中。
“你對太子妃倒是很恭敬。”朱佑樘看着福海,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福海擡頭見他臉色陰晴不定,眉頭仍然皺着,一時摸不着頭腦,隻得說道:“殿下和娘娘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孝敬是應該的。”
朱佑樘放下手裏的朱筆,站起身來說:“你讓她進來吧。”
“奴才這就去。”福海立刻眉開眼笑地走了出去。
朱佑樘看着他的背影,不覺想起了蘇挽月,她雖然聰明,卻并不懂得籠絡人心的手段。張菁菁年紀和她相仿,父親官職也并不大,但畢竟是官家小姐出身,爲人處世遠遠比她世故得多。
福海領命出門,心中暗自琢磨,太子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叫人摸不透了。
張菁菁在殿門外站着,看見福海出來,她立刻叫住了他,急切地問:“太子殿下肯見我了麽?”
“娘娘快進去吧。”福海見張菁菁臉色有點蒼白,怕她凍出病來,急忙閃身引路。
張菁菁帶着笑容邁上台階,跨過門檻進了内殿。
朱佑樘看着張菁菁進來,見她臉色不是很好,心中有點不忍,問她說:“你急着要見我,究竟爲了何事?天氣寒冷,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就自己在宮裏歇着。”
張菁菁見到他就雙膝跪地,她低垂着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不停地溢出眼眶,掉落在地闆上,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就嘤嘤抽泣起來。
“怎麽了?”朱佑樘看着她泣不成聲的模樣,有些冷漠地問,他并不喜歡看到女人的眼淚,尤其是這種毫無來由、莫名其妙的哭泣。
“臣妾父親……他被萬安陷害,被捕入诏獄了。”張菁菁擡起頭來,原本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哭得像兔子一樣通紅。
“我知道。”朱佑樘低頭看着她,“被陷害的朝臣并不止他一人。”
萬安作爲萬貴妃餘黨,前段時間在京城大肆進行“文字獄”,張巒等一幹文臣分别被這位内閣大學士從雞蛋裏挑骨頭,硬要說他們所作的詩文“對先皇不敬”“污蔑朝廷”等等。群臣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場冤獄,而張巒作爲新任太子嶽丈,居然也被牽連進來,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撐腰,故意讓太子顔面無光。
“殿下能救他麽?臣妾父親不過是個國子監監丞,他怎麽會對先皇不敬?他年事已高,诏獄那種地方,他一定受不了的……”張菁菁才說一句又開始哭,雙眼紅腫,哽咽着都快說不出話來。
“你先起來說話。”朱佑樘走到她面前,彎下腰将張菁菁扶了起來,“我會設法處置此事。”
張菁菁見他伸手來扶自己,眼淚頓時在眼眶裏打轉,她強忍着沒讓淚水掉下來,仰頭看着他說:“多謝殿下!臣妾知道自己已經嫁給了殿下,就不再是張家的人,但是父女之情本是天性,希望殿下不要怪臣妾魯莽多事。”
“我怎麽會怪你?爲人子女,孝順父母是第一要緊的事。”朱佑樘看着她淚流滿面的嬌弱模樣,似乎有些動容,他伸出雙臂扶着她,語氣也柔和了許多。
張菁菁借着他的力氣站起,淚眼婆娑地說:“臣妾多謝殿下,如此寬宏體諒……”
他低頭來扶她的時候,無意中觸碰到她冰涼的手腕,竟然發現她雙手掌心纏裹着一層厚厚的紗布繃帶,不由得問:“你的手怎麽了?”
“沒什麽,”張菁菁咬了咬唇,轉過視線說,“一點小傷而已。”
“什麽傷?何時傷到的?”朱佑樘隐約覺得事情不對,她進宮之後養尊處優,根本不用做任何雜事,怎麽會毫無來由地傷了雙手?
“臣妾不想說。”張菁菁搖着頭,眼神裏帶着一種淡淡的惶恐,她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似乎餘悸猶存。
看到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朱佑樘隻覺得心頭微微一動,忍不住放柔了聲音說:“你若是在宮中受了什麽委屈,隻管對我說。”
張菁菁見他如此溫柔對自己說話,忍不住順勢撲到他懷抱裏,紅着眼眶、啜泣着說:“臣妾并沒有受什麽委屈,隻要殿下開心,哪怕他們對臣妾下更狠的手,臣妾也心甘情願。”
朱佑樘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冷地說:“是萬貴妃?”
張菁菁見他沒有推開自己,不禁滿心歡喜地将頭靠在他胸口說:“臣妾的傷快要痊愈了,殿下不必擔心,臣妾隻是怕父親年老體弱,被他們在诏獄之中迫害。”
“萬安不過是個傀儡,我且看看他自編自演的這出鬧劇,屆時如何收場,”朱佑樘的聲音雖然清冷,卻帶着不可抗拒的淩厲,“堂堂大明内閣首輔,竟然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臣妾相信,殿下一定可以對付他們的。”張菁菁低頭伏在他懷中,她嗅到了他衣襟上傳來的淡淡香氣,那種感覺如同他們新婚之夜時候一樣,讓她無比眷戀,她隻覺得哪怕是在他懷中多羁留一刻,她也不願意提前放開。
“殿下在藏書閣内,你自己進去吧。”雲天和蘇挽月到了藏書閣大殿門前,他轉頭對她說了一句,然後立刻轉身走人。隻要将人帶到太子面前,他的任務就算完成,隻怕太子和蘇挽月之間還有一些“私密話”要說,自然不希望閑雜人等杵在跟前。
蘇挽月左右顧盼了一陣,周圍空無一人。廊檐下值守的侍衛本該是雲天,他一走就四面無人。通常情況下,朱佑樘的貼身小太監福海要麽會在門口,要麽會在大殿之内,門口這時候沒有人,想必他們都在藏書閣裏面。
她伸手敲了一下殿門,沒想到那扇門竟然是虛掩着的,她剛觸碰了一下,門扉立刻開了一條大縫隙。
眼前所見情景,讓蘇挽月頓時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