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不再與他們同路,他與夜枭等人率先向前馳出了十幾裏。
蘇挽月所乘坐的馬車即将離開昆明城門的時候,她聽見後面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立刻讓馬夫停了車,從車窗裏探出頭來,隻見慕蝶行色匆匆地騎着馬,帶着兩名沐府的護院,向這邊追趕而來。
“蘇挽月,等一等!”慕蝶揚鞭策馬,走近蘇挽月的馬車,勒住了缰繩,将手中的一個錦盒從馬車窗外遞給她,“國公腿傷不便前來送行,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蘇挽月伸手接過錦盒,感覺非常輕。她并沒有立刻打開,隻是伸出手和慕蝶的手握了握,說道:“請轉告國公,我若有機會,一定會回來雲南看他。”
慕蝶歎了口氣說:“希望你回來的時候,他能夠站起來迎接你。我們已經尋訪了雲南所有的接骨聖手前來沐府,但願能夠将他醫治好。你走之後,即使不能回來,也要記得給我們一點音訊,記得彩雲之南還有幾位好朋友在惦記着你!”
蘇挽月點了點頭,說道:“我一定給你們寫信。”
慕蝶擡頭看了看天色,笑了笑說:“你看,天還是那樣晴朗,還是那樣藍,我們各自保重吧。”
蘇挽月打開那個錦盒,發現裏面有一朵半開未開的六瓣月夕花,花瓣是鮮亮的淡紫色,宛若真花,但仔細看去卻是被透明香蠟凝固住的标本,這種手法就如同琥珀形成的原理一樣,可以讓花朵永遠保持新鮮的姿态,永遠不凋謝。
月夕花旁邊有一封看起來有些泛黃的梨花箋,捆紮成同心結,信函之上字迹清逸端莊,寫着一阕詞:
“淑質柔情,淺妝淡笑,未容桃李争妍。月下牆東,曾記窺宋三年。不間雲朝雨暮,向西樓、南館留連。何嘗信,美景良辰,賞心樂事難全。
青門解袂,畫橋回首,初沈漢佩,永斷湘弦。漫寫濃愁幽恨,封寄魚箋。拟話當時舊好,問同誰、與醉尊前。除非是,明月清風,向人今夜依然。”
蘇挽月看着月夕花和梨花箋,立刻猜到了這個錦盒的來曆,想必是當年沐謙與阿缇雅訂婚之時互相留下的信物。那朵月夕花本是月族聖物,應該是阿缇雅送給沐謙,而這封梨花箋,就是少年時的沐謙書贈給她的。
現在,沐謙将這個對他如此重要的錦盒信物轉贈給了她,至少可以說明,他終于肯放下萦繞多年的心結了。
她願意替他保管這個錦盒,或許有一天,沐謙會有勇氣找她拿回錦盒,徹底忘卻這些雲煙過往。
衆人回了京城,早有司禮監派來的小太監帶着馬坤的一群下屬官員在城門處恭迎。
馬坤從高高的馬車上下來,一副勝利者凱旋的姿态。
蘇挽月左右張望,立刻看見那群官員之中,有一個身穿飛魚服的人,正是闊别多日的牟斌。
“牟大哥!”她有些驚喜地看着他。
牟斌依舊是那樣沉着穩重的态度,向着她走過來,他遠遠地看着她,心裏隐隐感覺到她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心裏頭有些微妙的滋味蔓延開來,他徑直走到她面前,貌似很平常地說:“你回來了。”
馬坤看到牟斌,微微點了一下頭,隻當沒看見他,自顧自去和那些太監、官員們寒暄客套。
“馬坤跟司禮監去皇上那裏複命,稍後萬通會召見你,我陪你一起去。”牟斌伸手扶着蘇挽月下馬車,目光一轉看到她手腕上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迹,立刻問道,“你的手怎麽了?受傷嚴重麽?”
蘇挽月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一點小傷而已,出門在外,磕磕碰碰總是難免的。”
周圍四處都是人,牟斌不便多問,與她并肩從後門走進皇宮。
他們出發去雲南的時候還是正月,一來一回加上在昆明逗留的時間,京城已是陽春三月。
初春的積雪還有些許沒有融化幹淨,皇宮内處處已經可見春意襲人,禦花園内的桃花、梨花等競相開放,他們經過金水橋時,蘇挽月遠遠看着附近對面山巅那一片粉紅絢爛的桃花,隻覺得驚豔,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片大片盛開的桃花,粉紅、瑩白的顔色,像是夢境般純粹。
牟斌見她好奇張望那片桃花,也就停下了腳步,陪着她站立在橋上。
張允從皇宮内出來,他見到牟斌和蘇挽月一起站在那裏,趕忙迎了出來。
“你在雲南還好麽?”張允急沖沖地過來問着蘇挽月,也許是因爲日夜兼程趕回京城的緣故,她看上去确實像吃過很多苦頭的樣子,臉色和唇色都有發白,似是體力有些過度消耗。
蘇挽月正凝望着紅白相間的桃花,見張允過來問自己,故意面無表情的說:“我們不是劃清界限了嗎?我好不好,關你什麽事?”
“我還有事問你呢。”張允見蘇挽月并不熱情,知道是因爲當初的緣故,他并不生氣,大大咧咧地問,“你之前飛鴿傳書給我,說大哥有險,我差點連夜趕往驿館了,幸虧被老大攔住。你這是什麽意思?耍我啊?”
蘇挽月心想他雖然是個魯莽漢子,對朋友倒是很講義氣,也就大方地說:“是我當時搞錯了。”
張允立刻翻了翻白眼說:“大哥的武功在京城錦衣衛裏數一數二,别說他根本不可能離開京城,就算真的去了那個什麽驿館,也不可能遇到什麽險。我就知道你是胡說八道,還好我沒上你的當!”
蘇挽月點着頭說:“你說的很對。”
牟斌意味深長地看着張允,對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後不要說這種自滿的話,贻笑大方。”
“你們要說話,回去再說吧,站在金水橋這裏,又招搖又礙眼。”張允膽大心細,倒是提醒了他們。
再一次踏進這座明代紫禁城神武門的瞬間,蘇挽月忽然覺得心跳得異常兇猛,頭也跟着暈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你身體不适麽?”牟斌看着她清瘦的側影,伸手扶了她一下。
“沒有。”她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這次回來之後,你有何打算?太子在雲南……”他眼看四周無人,連張允都走遠了,才将心裏盤旋了許久的話問出來,“他可曾對你承諾過什麽?”
蘇挽月頓時一怔,她沒想到牟斌雖然身在宮中,竟然能夠發現朱佑樘私自出宮的秘密,如果這件事既然被他知道了,萬貴妃會不會也發現了?他們會不會将此事告訴憲宗皇帝?
她迅速環顧了一下左右,目光中帶着一絲驚慌。
“這裏很僻靜,沒有别人,”牟斌正視着她,輕聲說話,“萬通并不知道。我若是存心揭發此事,你們這次回來又豈會如此順利。”
“那就好。”蘇挽月稍微放下心來,擡頭看着他,“牟大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騙你。他利用東廠力量,易容改扮成你的樣子來驿館找我們。我擔心你回京之後無法交代,所以我才想下藥迷昏你,然後讓張允把你帶回來。”
“原來如此,”牟斌眼神依然很冷靜,“所以你才寫了那封信?但是後來發現是‘他’不是我,他就一直跟着你去了雲南?”
“差不多是這樣。”蘇挽月點了點頭,“我當時隻是擔心你,怕你因此得罪了萬通,你掌管皇宮侍衛輪值調換,你一天不在,他們就會發現,到時候查起來,他們以一定不會放過你。”
“你這樣爲我打算,他可知道?”牟斌望着她,語氣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蘇挽月垂了眼眸,低着頭說:“他知道。”
牟斌聽着她的回答,眉頭越皺越緊,似是擰住了一個細小的結,他注視着她的容顔,追問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他答應我,等我回京之後就幫我離開錦衣衛,另外幫我謀一份差使,或許是欽天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