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白鷹看着她緊張悲痛的神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悲怆的大笑,他一邊笑,胸口的血流得更快了。
藍枭側頭看了看白鷹,走到他身邊,從衣袖内取出一顆藥丸,遞到他眼前說:“這是大内靈藥,你服下之後可以保命,隻要你肯說出那位姑娘的下落,我立刻将藥給你。”
白鷹冷哼一聲,根本不接那顆藥丸,一雙眼睛隻是盯着慕蝶。
慕蝶絕望地回過頭來,她迅速看向黑衣人,剛才沐謙那句“白鷹”,她聽得清清楚楚。
白鷹見她回頭向自己張望,立刻舉起了手,将自己臉上的面具緩緩摘了下來。他的臉一出現,慕蝶立刻慘呼了一聲,她仿佛被一柄利刃刺中了最脆弱的部位,腳下一陣發軟,還沒有走到他面前就已經淚如雨下,跌倒在冰冷的懸崖頂上。
十年之後再見到這張臉,雖然不複當年英偉,卻清晰地保留着白鷹年輕時的輪廓。這張臉無論蒼老蛻變成什麽樣子,總還是她熟悉的一些影子,那些影子似乎烙印在血肉裏,日思夜想,千轉百回,永遠都不可磨滅。
淚水盈滿了慕蝶的眼睛,她像回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捂着嘴蹲了下去,哭得不可遏制,她的雙肩劇烈顫抖着,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一樣痛苦,就像在風中顫抖的蝴蝶。
“你沒有死……”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當年你被山洪掩埋,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你的屍骨,我以爲你……”
白鷹擡起了頭,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歲月蹉跎了内心,也在臉上碾壓過齒輪,他看着哭得像一個小女孩一樣的慕蝶,長長地歎了口氣,凝望着她臉上那些青黛色的圖騰。
“你并非獨龍族女子,爲何要紋面?”他的聲音完全變了,與往日全然不同。
慕蝶看着眼前這個與自己青梅竹馬、有過婚約、被她狠狠愛過,又狠狠傷過的男人,眼淚順着她臉上的圖騰滑落下來。
白鷹伸手撫過她的臉,手指摩挲着上面青黛色的圖騰,每碰一下,他心裏就抽搐一下,她的容貌本可傾國傾城,卻被她自己毀成這樣,他心疼的不是那張絕世容顔,而是她的執著與苦心。
即使曾經對她有過再多的恨,此刻也都煙消雲散。
“你既然活着,爲什麽不來找我?爲什麽不來看我?”慕蝶伸手握住了他粗糙的手指,“我……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娶我……”
白鷹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着慕蝶的眼睛。
慕蝶看着他沉默的态度,語氣急促地問:“你爲什麽不回答我?是不是嫌棄我如今不夠漂亮?”
白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複着痛楚的心情,慕蝶一直都沒有變,她依然是那個直來直往、容易發脾氣但很好哄、對人好的時候可以掏心掏肺、單純得有點傻的小女孩。十幾年前訂下的婚約,竟然讓她用盡半生去堅守,她對他的感情,是那樣凄涼和純淨。
他擡眼看着她,輕聲說:“格姆女神山可以作證,慕蝶在我心裏,永遠永遠都是我最美麗的新娘。”
慕蝶聽到他這麽說,不禁開心破涕爲笑,她用兩隻手死死地抱着白鷹,仿佛害怕一眨眼他又不見了,然後看着他說:“隻要你回來就好,我們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分開!”
白鷹任由她抱了一陣,然後将她的手推開,說道:“可惜我們緣分已盡,不可能在一起了。”
慕蝶有些詫異,死死抓着白鷹的袖子不肯松手,看着他的眼睛說:“你說什麽?”
“我對沐府下過血咒,我願意用我一生的厄運,來換取沐謙一輩子孤獨痛苦。”白鷹聲音低沉地說着,眼神裏的恨意依然沒有消散,“如果不是因爲黔國公府,我們又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我一輩子都毀在沐謙手裏,我要他不得好死!”
“白鷹!他有他的苦衷,并不是故意針對你!”慕蝶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仇恨不能解決問題啊!”
她的眼神既痛苦又凄涼,有些讓人難以拒絕。白鷹的心仿佛也抽搐了一下,多看她一眼,他幾乎都心如刀割。
“我與沐謙的事情,今日總算有個了斷。”白鷹看起來很冷靜,他猛地咳嗽了幾聲,對着空蕩蕩的絕壁笑了出來,“父仇不共戴天,他若能一命還一命,我以後也不再追究了。”
慕蝶見他咳嗽得厲害,立刻回頭看向藍枭,對他說:“你能将藥丸給我麽?”
藍枭并無猶豫,很爽快地将藥丸交給了慕蝶,她欣喜地将藥丸送到白鷹唇邊,催促他說:“你趕快服下這顆藥!”
白鷹搖了搖頭,喘息着說:“不必了。我對沐府下過血咒,我的大限快到了……今生是我虧負了你,如果你能原諒我,我下輩子再還你……你對我的情意,若有來生……”
慕蝶有些急促地說:“你不要胡說了!什麽血咒,我不相信!”
“我苟且偷生的唯一心願,就是要沐謙死。如今大仇已報,我該對天神有所交代了。”白鷹很冷靜,一根一根掰開慕蝶緊拽的手指,“不要任性,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
慕蝶見他掙紮着站起來,不禁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紅着眼睛,咬着牙說:“我不會放你走的!”
“不要固執了,我很快就會死去,給我留一點尊嚴吧。”白鷹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狠心扯開了她的手,轉過臉去,“我隻是個将死之人。能看你一眼,此生已經無憾,接下來的時間不會太多,請你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走。”
白鷹,依然是一個無比驕傲的人,他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憐憫和同情,甯願願像蒼鷹一樣,死前用最後的力氣狠狠紮進深潭,讓人無法找到它們的屍首和痕迹。
“白鷹,你對不起我!”慕蝶被他狠狠地摔開,她無助而痛苦地看着他的背影,絕望地喃喃自語。
朱佑樘在一旁冷眼旁觀多時,他一直沉默不語,直到白鷹将慕蝶甩開,準備獨自走向絕壁的時候,他迅速閃身來到白鷹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用他一貫清冷的聲音說:“白土司,你與沐府的仇恨我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們隻求知道我們那位朋友的下落,煩請告知。”
白鷹桀骜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就是當今朝廷的皇太子?沐府是朝廷的鷹犬,沐謙所作所爲都是受朝廷指派,難道你認爲這件事和你們沒有關系?”
“白鷹,你不要太放肆。”藍枭擔心朱佑樘被白鷹暗算,立刻飛掠過來,站在他的身旁。
朱佑樘看着白鷹,眼底閃過一絲暗沉之色,說道:“你們羅婺部落與沐府之間的恩怨,都是因爲當年老土司之死而起。壯士殉國捐軀,犧牲在沙場,本是一件榮耀之事,你不爲你的父親感到光榮,卻心懷怨怼,本就是你錯了。至于沐謙,他身爲黔國公,有義務維持雲南穩定,對你使用計策固然不是君子所爲,卻合情合理。”
白鷹頓時仰天大笑,然後沙啞着嗓子說:“你不必對我講這些家國君臣的大道理,你是皇太子又如何,我一個将死之人,沒有什麽可怕的,也不屑于聽你這些廢話!”
藍枭在一旁看到白鷹如此狂放無忌地對朱佑樘說話,料想按照太子以往的性情,必定要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