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沐謙搶先一步趕到,對着漁翁說話制止了他。
漁翁見到主人來到,立刻停了手,但此時此刻他卻并沒有對着沐謙行禮,反而面向朱佑樘,跪地說道:“臣藍枭,叩見太子殿下!”
這句話,顯然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慕蝶立刻擡頭看向沐謙,沐謙表面依然很鎮定,他站在原處沒動,扯着一側的唇輕笑了下。
“你不該跪下麽?”朱佑樘側頭望了眼沐謙,忽然說了一句。
沐謙沒有猶豫,跟着藍枭跪了下來,語氣清清淡淡地說:“太子殿下棋高一着,臣佩服之至。”
慕蝶并沒有看他們,她眼睛始終牢牢地盯着那個胸口受重傷、匍匐在地的黑衣人,目光一瞬都沒有離開過他的面具。
“你的事情,随後再作處置。”朱佑樘掃了一眼藍枭,目光有些不悅之色,語氣嚴厲地說,“我要你跟着她暗中保護,怎麽會讓她獨自離開?你到雲南以後,一次又一次讓我失望,要我以後如何信任你?”
“臣一時失察,不慎喝了她下過蜘蛛毒的酒,”藍枭依然披着“漁翁”的面具,他的聲音裏帶着愧悔,“是臣的錯。她從花樓跳進湖泊,遊到了這面絕壁,不可能有其他的路徑逃走,除非是這個人故弄玄虛,将她藏了起來!”
他說話之間,劍尖已加上了白鷹的脖子。
“不要殺他!”慕蝶隻覺得心頭一顫,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你認識他麽?”朱佑樘側頭過來掃了她一眼,“他是不是和沐府有什麽舊日恩怨?”
“我不認識他,隻是覺得他很可憐。”慕蝶緩緩移步走到白鷹身前,看着他佝偻的身形和花白的發絲,面對着他輕聲問,“你一定見過他們所說的那位姑娘,對不對?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知道她的去向,麻煩你告訴我一聲,好麽?我們保證絕不傷害你。”
白鷹根本不看慕蝶,聲音凄恻地笑了笑,說:“你真的想知道?”
慕蝶本想仔細辨認一下他的聲音,卻完全聽不出任何端倪,她心裏有些失望,點了點頭說:“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我慕蝶會記住你這個人情,我是黔國公府的護院統領。日後你在三江大地遇到任何麻煩,隻要報出我的名号,人家一定都會給面子。
白鷹聽到她說“黔國公府的護院統領”,擡頭看了一眼沐謙,忍不住又大笑起來,他笑了很久很久,才說:“原來你在昆明這麽有本事,有體面……你們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剛才那位姑娘,”他說着話,将身邊的拐杖拿起向着黑沉沉的崖底一指,“她從這裏跳下去了!”
“此話當真?”朱佑樘和藍枭幾乎同時開口質問,藍枭早已奔到了絕壁邊緣,他低頭俯視,隻見崖底白霧茫茫,佳人已不知所蹤。
沐謙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身體仿佛僵直了一樣,表情也随之凝固起來。
“這位公子可是黔國公?”白鷹支撐着半個身體坐起,目光機械地看向他,“剛才我碰到的那位姑娘,說她是沐府黔國公的朋友,因爲後面有追兵,前面無路可走,所以向我打聽有無路徑。”
“她是我的朋友。”沐謙終于移步走了過來,他站在白鷹的面前,微風吹起了他的錦袍衣角,“她究竟在哪裏?”
白鷹笑了笑,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麽?那位姑娘說,既然被逼無奈,如果回去恐怕死無全屍,幹脆跳下去埋骨深山,反而落得清靜。”
朱佑樘聽到這句話,神情立刻爲之一變,這句話确實很像蘇挽月的語氣,白鷹若是沒有見過蘇挽月本人,一定不可能無端捏造出這樣的說法。
“你以爲你這麽說,我們就會相信?”沐謙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是何人?爲何隐藏在落水村附近?”
“你真的不認識了我麽?”白鷹仰頭看着沐謙,“你想知道我是誰,你到我這邊來,讓所有人都退後,我單獨告訴你。”
沐謙示意慕蝶後退,慕蝶雖然不願意,但還是順從了他的指令,遠遠地退在兩丈之外。
沐謙俯下身來,對着白鷹說:“現在隻有我一個人能聽見,你可以說了吧?”
白鷹冷笑了一聲,說道:“黔國公,我今日要對你說的話,是我十年前就想對你說的,你可有耐心聽我講一個故事?”
沐謙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道:“你說,我聽着。”
白鷹咳嗽了一聲,用他僵硬而機械的聲音,低聲緩緩道:“我說的這個故事,是關于一個女孩子的。她從小無父無母,跟着難民到處逃荒,落難到雲南一個部落,被當地土司看見,土司見小女孩身世可憐,将她收養下來。土司膝下當時還有一兒一女,他們年齡相仿,一直相處融洽,一同習武,一同念書識字……”
沐謙聽到這裏,臉色已經有些變了。
“女孩長到十四歲的時候,出落得非常秀麗,她的美貌名聲越傳越遠,其他部落的土司紛紛請求聯姻。但是土司的兒子也喜歡那個姑娘,他請求父親将女孩嫁給自己,老土司答應了。土司的兒子很高興,去問那個姑娘願不願意嫁給他,那個姑娘說願意的時候,他覺得很開心很開心……”
“後來,老土司奉朝廷命令出兵平定流民叛亂,他們婚期臨近的時候,卻傳來了老土司死在戰場的消息。年輕的新土司很傷心,也很憤怒,想聯合邊境叛匪去報仇。雖然他知道那是叛國之罪,但在仇恨面前他已經迷失了心智,他逼着心愛的姑娘和自己一起報仇,但是卻遭到了她的背叛和出賣……”
沐謙忍不住打斷了他,沉聲說:“沒有人出賣你,慕蝶從未背叛過你,是你自己選擇了一路不歸之路。”
白鷹又笑了笑,聲音凄涼地說:“那個雨夜,我爲了阻止她去投奔你,中了你的埋伏,死裏逃生之後不但容顔盡毀,還瘸了一條腿……我沒有辦法再見她,也沒有辦法報複你。不過,老天總算待我不薄,今天給了我一個報仇的機會!”
沐謙神情微動,說道:“當年之事你已經知道了,你若要報仇,隻管對我來。”
白鷹冷笑道:“我如何動得了你?我白鷹曾經以羅婺部落的土司名義對沐府下過血咒,我要你此生絕情斷愛,痛苦一生!你不是有一個未婚妻已經跳崖死了麽?我告訴那位姑娘,絕壁之下有個山洞可以藏身,她果然跳下去了,隻怕此刻早已葬身崖底!哈哈哈!”
瞬間,沐謙的眼裏像燃起了兩團烈火,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住了白鷹的衣襟,厲聲說道:“白鷹!你到底對我有何仇恨?爲什麽要唆使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葬送性命?”
慕蝶聽到沐謙這聲“白鷹”,仿佛被雷電擊中了一般,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個匍匐在地的黑衣人,雙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沐謙,羅婺部落的血咒一定會應驗,”白鷹喃喃低語,仿佛一個幽靈巫師,“你要破解這個詛咒,除非用你自己的鮮血!如果你肯自己從懸崖上跳下去,或許能救得了她的性命。”
沐謙聽到這句話,他蓦然站起身來,回頭向跟随而來的慕蝶和沐府衆人看了一眼。
朱佑樘和藍枭不知道白鷹和他說了什麽,隻覺得沐謙此刻的神情有些怪異,見他移步走向絕壁,不知道他意欲何爲。
沐謙迅速到了懸崖絕壁之前,崖底升騰起的輕霧将他的身影變得一片朦胧,衆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隻見他縱身一躍,跳入了斷崖之下,瞬間就隐沒到了那團氤氲彌漫的霧氣之間。
“國公!國公!”慕蝶幡然醒悟過來,她對着天空尖叫了一聲,試圖狂奔過去阻止他,卻隻看到深不見底的懸崖,她立刻淚流滿面,整個人癱倒在絕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