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江是流入滇池的内流河,将昆明一分爲二,水勢多變。慕蝶從小在山林長大,本就不太善習水性,加上舊傷未愈,在江水裏泡了許久,後來被船家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是昏迷不醒了。雖無生命危險,但能這麽快醒來,還是着實讓人驚歎的。
“我們正要問你,當時情形究竟如何?”朱佑樘站立在沐謙身側,不等他開口,先問了一句。
慕蝶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似乎在神遊的沐謙和冷氣逼人的朱佑樘,說道:“她還沒有回來麽?”
“蘇姑娘被人挾持前往棋盤山了。”沐謙似乎不願意提及這件事,“沐府又何嘗願意讓她出事?”
朱佑樘撤回了目光,擡眼看了下外頭的那輪玉盤,語氣清淡地說:“白瑩的大軍今日一早已出發,你們這次去不了甯州。沐府如今要做的事情,不是甯州平叛,而是将蘇挽月找回來。”
慕蝶知道這時候才明白了大概,她看了看沐謙,說道:“國公不必着急,蘇挽月很聰明,武功也很高,應該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你既然醒了,就立刻随我們一起去棋盤山。”朱佑樘不再說什麽,拂袖轉身走出門外,那一抹清瘦高挑的背影,融進了沐府的夜色裏,翩若遊龍。
慕蝶擡頭看了沐謙一眼,她從床榻上跳下來,長發披散着,光着腳踩在地上,有些質疑地問:“蘇挽月被誰挾持?他們怎麽會去了棋盤山?”
“你爲何這麽問?”沐謙氣定神閑,神色不改。
“此事是否與國公有關?”慕蝶是個急脾氣,立刻将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和我們動手過招的人,武功路數我很熟悉,他們是府中訓練過的哈尼族死士!國公能瞞得過其他人,瞞不過我的!”
沐謙皺了皺眉,說道:“你想說什麽?”
“請國公說實話,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蘇挽月在哪裏?我這就去找她!”慕蝶擡眼問着沐謙,紋面的那張臉,顯得既不服氣又倔強,深黛色的眉色,眸子烏黑清透,“她對國公并無惡意,爲何要如此?”
沐謙低頭望着她的面容,每一次看到這張臉,他都會莫名地覺得心痛,并不是因爲對她的愛,而是因爲對她的愧疚。如果慕蝶沒有紋面,這張臉幾乎比阿缇雅更美,隻可惜她一意孤行毀了自己,所有的過錯都是他一手鑄成。
“我保證她沒事,你好好休息。”沐謙斂了思緒,按着慕蝶的肩,想要把她按回床上。
“國公承認了?請你帶我去見她。”慕蝶卻是無比堅持,傾瀉了一肩膀的長發,怎麽也不肯睡下。
沐謙伸手撫了下她長長的發尾,發質硬而黑亮,這樣的人脾氣都很犟,他語氣溫柔地說:“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管。”
慕蝶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她緊咬着下唇,擡眸看着沐謙,凄然地笑了笑說:“果然被我猜中了,國公還是放不下阿缇雅!你帶人挾持綁架蘇挽月,無非是要她永遠回不了京城,要将她永遠留在雲南這片土地上!但是,國公這麽做,真的有意義麽?就算留住了她,她就肯心甘情願地跟着你麽?”
沐謙似乎被她說中心事,一張臉的情緒仿佛破碎開來,低聲說:“你若是懂得我的心思,又何必多此一問?”
慕蝶搖了搖頭,說道:“國公錯了,大錯特錯!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是這樣一個人……我一向敬重你行事光明磊落,你怎麽會這樣……如果不是因爲對你的信任和敬佩,我當初又怎會……”
她說這話,眼裏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悲涼,竟然像是含着淚。
“我行事從來沒有不擇手段,”沐謙一見慕蝶的神情,就知道她在自責,這種深刻愧疚的樣子,會觸動他心裏最深邃的情緒,他不希望看到慕蝶爲了白鷹的死一直自責至今,“我做任何一件事,都會經過深思熟慮。隻不過這次遇到了一個很強悍的敵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誰是最強悍的敵人?”慕蝶有些悲戚的盯着他,“蘇挽月是太子的人,國公的意思,難道是要将她從太子手中搶過來麽?國公可知道一句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爲了一個女人,要拿沐府百年基業當祭品?”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沐謙擡眼看着慕蝶,神情雖然平靜無波,眼神卻透着不可言說的堅定,“這十多年來,我每天在佛前祈禱,希望阿缇雅能夠重新回到我身邊,如今天從人願,難道不是上天給我的機會麽?我曾經爲了沐府,錯過了我今生最愛的人,難道你要我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她從我身邊離開麽?”
“國公你是瘋了,”慕蝶不敢置信地搖着頭,眼裏帶着質疑和驚愕之色,“我所認識的黔國公,不是這樣的男人!阿缇雅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她不可能回來!你是中了苗人的情蠱麽?求求你醒過來吧!”
“我沒有瘋,也沒有中任何人的情蠱。”沐謙看着慕蝶,“她當然不是阿缇雅,但她比阿缇雅更勇敢,更堅強,更值得人愛護。隻是過了這麽多年,經曆了這麽多事,我明白了什麽東西才是最值得去珍惜的。比如你,不僅僅是我的幫手,更是我今生值得依靠的人。”
“我想,我沒有辦法勸阻國公了。”慕蝶眼裏含着淚水,微微垂着頭,“但是,我并不覺得國公有太多勝算。”
“即使失敗,至少我努力過。”沐謙眼神清亮,語氣帶着些許歎息,“總勝過袖手旁觀,不戰而降。”
慕蝶點了下頭,說道:“我明白。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決鬥,無論是勝是負,是生是死,都要先将兵刃亮出來!我佩服國公的勇氣和決心,你既然決定這麽做,我就會幫你,哪怕明知道這件事是錯的。”
他們二人說話之際,沐謙忽然看到窗外北面棋盤山升起了一縷淡紫的輕煙,神情立刻爲之一變。
“不好。”他看着慕蝶說,眼神已經不再鎮定了。
“莫非他們中途出了變故?”慕蝶認得那縷青煙,那是沐府安插在昆明各地的眼線,除非出了特别重大的事故,否則不會用這種特别警示的顔色,而這縷輕煙的方位,恰好與棋盤山有關。
“我們立刻出府。”沐謙轉身就走,不再多言。
“我跟國公一同去。”慕蝶擡眼望着沐謙,她倔起來的時候九頭牛都拉不回,“蘇挽月曾爲我同神廟武士以命相搏,她既然身陷險境,我理應要竭盡全力去相救。”
“太子特使會一路跟随我們,你言行多加注意。”沐謙知道攔不住慕蝶,頓了下腳步,回頭輕聲吩咐。
“我明白。”慕蝶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心裏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是苦澀,又似是酸辛。
山間霧氣依然迷茫四罩,落水村湖泊頂上,面對面地站立着兩個人,另外還有一些身穿哈尼族服飾的男人,正四處尋找着殘留下的蛛絲馬迹。
漁翁看着眼前帶着面具的白鷹,追問道:“你剛才可見過一個身穿彜族服飾的姑娘?”
白鷹對着天空笑了笑,一言不發。
漁翁有些生氣,反手抽出身邊的劍,向着白鷹攻擊過去,白鷹閃身躲過,他像一片浮雲般懸挂在石崖邊,腳下卻是紋絲不動。
“快說!”漁翁眼神冷厲地逼問,“不然我立刻殺了你。”
“等你的主子來。”白鷹終于開口了,“區區一個沐府的奴才,我爲何要告訴你那姑娘的下落?”
漁翁不再多言,手中的劍宛如遊龍,對着白鷹發動了猛烈攻擊,白鷹并不還手,隻是利用移形換影的身法四處躲藏,他雖然武功不及漁翁,但畢竟在山間生活多年,又善于操縱各種蠱術,漁翁縱然劍法高明,内力深厚,暫時也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你究竟是何人?怎麽會突然躲藏在這裏?”漁翁對白鷹問話,他卻始終一言不發。